50 岁河北人陈立海与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的三十年变迁

日期: 2024-08-06 01:01:49|浏览: 289|编号: 59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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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岁的陈立海是河北人,他在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卖衣服已经30多年了。他亲眼见证了市场从地摊到铁棚再到休憩厅的无数变迁。如今,和一万多名商贩一样,陈立海也等着离开这个他17岁起就一直在打拼的地方。

动物园批发市场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服装批发集散地,位于北京寸土寸金的西二环与西三环之间,隶属于西城区展览路街道管辖,因与北京动物园一街之隔,所以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名字——“东陂”。

这个营业面积达30万平方米的商圈,曾由天豪城、金凯利德、东鼎、万荣商城、世纪天乐、天河白马等几大市场组成,共有摊位1.3万个,物流企业20余家,从业人员3万余人。

东陂是出了名的商业堵车区。2013年1月,在北京西城区两会上,时任西城区委书记的王宁算了一笔账:“东陂每年给西城经济带来6000万元左右的效益,但政府为此支付的交通、环境等管理费用却超过1亿元。”

2015年4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审议通过了《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指出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是重大国家战略,核心就是有序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三个月后,北京又确定了疏解非首都功能四大重点,其中就包括“区域性批发市场”。此后,“东陂”被列为疏解非首都功能重点区域,其退出北京也被赋予了更高意义。

此后,北京正式开始搬迁数十家批发市场,因靠近北京动物园而得名的“东陂”市场,也将告别动物园,退出北京。

未退市,但牌照已被撤销

11年前,“东陂”的金凯利德集市开业,陈立海花了近50万买下两个摊位。

“东皮”搬迁的消息一年多前才公布,陈立海一直持乐观态度。“当时大家都觉得,光我们金凯利德就有2500多个商户,跟市场签的20年租赁合同还没到期,怎么能就搬走呢?”

2015年1月,“东陂”地区第一家市场——天浩城关停,但陈立海依然抱有留在动物园的希望,“天浩城市场商铺很少,与几大市场只隔着一条繁华的西直门外大街,是“东陂”地区的一个边缘市场。”

但三个月后,陈立海打消了留下的想法。2015年4月,政府开始拆除各市场外的违章广告。几个月的时间,该区域200多块户外广告牌被拆除,各市场涂成大红色的招牌也被拆掉。陈立海对此难以接受,“没有招牌,生意也没了,不想走也要走。”

2015年9月,北展区建设指挥部公开发布《致动物园商圈商户的一封信》,给出了商圈搬迁的时间表,“2015年搬迁任务为:四达大厦市场、中和市场、天河白马市场、万荣商场、聚龙市场。2016年搬迁任务为:世纪天乐市场、东鼎商场。”

不过,截至目前,只有四达大厦内的市场(包括金凯利德)和聚龙市场被关闭,其他已摘牌的市场仍在正常营业。不少原本在聚龙、金凯利德卖衣服的商户,转移到其他商场,租下摊位,继续做生意。重庆人唐成就是其中之一,退出金凯利德后,在万荣商场租下摊位。

“我们也要搬到这里,房租很便宜。”唐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现在租的这个十多平米的商铺,以前一个月租金要上万块,现在只要两千多元,一个商铺的租金下降了近八成。”

虽然房租便宜了,但唐成并不兴奋,“生意不好,每个月利润都下降一半。

最初,商户们对于搬迁十分不满。唐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方面大家接受不了这样被‘赶走’;另一方面,退而求其次,就算要走,整个市场也可以搬迁。”不过,“东皮”的搬迁并非彻底搬迁。北京市政府已与天津、河北、内蒙古等地多家大型市场签订了合作协议,指定数家市场作为“东皮”搬迁点,并积极宣传“东皮”品牌。至于去不去、去哪里,商户可以自行选择。

两年后,搬迁的消息传开,集市的人流和货流开始减少。2016年初,西城区两会期间,区政府介绍了“东陂”搬迁的进展情况,称“东陂”的日均客流量已由原来的六七万人次下降到1万人次左右。

东陂附近的一位物流老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开的是河北的专线,以前一辆40立方米的货车一天能发两趟,今年开始一天连一箱货都装不满,以前雇6个人,现在就剩3个人了。”

仍在营业的市场大多与商户签订了20年的租约,由于不确定性增加,不少市场与商户同意将原本的按年支付租金改为目前的按三个月支付租金。

事实上,根据《致动物园商圈商户的信》,“动物园商圈”搬迁并非拆迁,仅涉及提前解除合同的补偿,责任方为产权方和市场方,并要求产权方、市场方、商户按照合同约定履行各自的债权债务。

2015年12月31日,“东陂”聚龙市场休市,在规定时间内搬迁的商户可获得每平方米摊位营业面积8000元的补偿。今年2月,金开利德休市时,在政府的协调下,市场退还了商户11年前缴纳的23.8万元入场费,给予商户两个月的搬迁时间,并免除这两个月的租金,对按时搬迁的商户奖励4万元。

如今,商户们已经接受了迟早要撤离的事实。但具体什么时候撤离,谁也不知道。市场管理人员也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们也不知道市场什么时候关门。

无证经营

目前运营的几个市场情况各不相同。

1998年开业的东顶、2005年开业的世纪天乐等老市场,人气并未完全消退。平日里,市场里依然人头攒动,各种包装好的商品摆满了整个过道,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招商的牌子。

不过,2013年开业的万荣商城和天河白马两个市场,就显得冷清多了。天河白马市场的魏经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去年开始,半数以上的商户都关门了。”

2012年,刘敏卖掉山东老家的房子,用在“东皮”市场做8年生意的积蓄,在万荣商场买下了一个约15平方米的摊位,并一次性支付了20年近300万元的租金。

但刘敏却觉得自己的投资失败了,“虽然2013年市场就开业了,但一直没有正常运营,一是没有拿到营业执照,二是开业没多久就传出搬迁的消息,人气没聚拢,就散了。”

南方周末记者从中国裁判文书网查明,万融商城与商户之间发生的租赁合同纠纷案件多达30余起,均涉及商户无法取得营业执照的问题。工商部门对此解释称,“根据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相关登记规定,如果名称登记为‘……市场有限公司’且经营范围含有‘承办……市场’字样,经营主体具备摊位群经营管理条件的,工商部门可以为市场内的摊主申请办理个体营业执照。北京万融天地商业管理有限公司不符合上述条件,因此工商部门不受理该公司的个体营业执照申请。”

2013年天河白马开业时,陈立海也买了一个摊位,同样没有成功办理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但陈立海认为,有执照对生意影响不大,“工商局没找我们麻烦,我们很快就要搬走了,无所谓。”

近两年,北京在疏解非首都功能存量产业​​的同时,严控新兴产业的出现。2014年,北京出台了《北京市禁止和限制新兴产业目录》(以下简称《目录》),涵盖了147个行业。这份《目录》被解读为北京未来产业发展的“弃牌”名单,其中明确规定,首都功能核心区(东城区、西城区)禁止新建、扩建批发市场(包括企业和个体工商户)。

2016年8月,北京疏解非首都功能新闻发布会上透露,2014年版《目录》发布以来,共计驳回各类工商登记案件1.5万件。

黄金年龄

可以说,陈立海这个河北本地人,赶上了“动感批发”发展的黄金时代。

1984年,陈立海进京创业,父母卖掉猪,给了他90元钱作为本钱。他先从石家庄批发服装,然后在动物园附近摆地摊卖。几年下来,生意渐渐做大,攒下了1万元本钱。然后,他搭上南下广东的绿皮火车进货。

“东皮商户的货源基本都是广州,比如广州十三行市场。”在陈立海看来,“广州的服装特别是外贸尾货,价格便宜,质量好,东皮就逐渐凭借这些优质低价的服装打响了名声。”

从经营类型来看,“东皮”商户可分为两类:一类以出口为主,服装主要运往俄罗斯;一类以内销为主,客户主要为华北、东北等地的服装店老板。

陈立海主要做出口生意,他把广东进口的货转交给北京雅宝路的老板,再由雅宝路把货出口到俄罗斯著名的集装箱市场——“蚂蚁”。2004年前后,陈立海和一帮做出口生意的客商迎来了生意的高峰。那时,陈立海平均每天能出货2万件衣服,“广东大概有13家服装厂给我独家供货。”

2005年,北京市政府提出引导小商品市场加快经营方式调整,积极创造条件向百货、超市转型。“东陂”由此迎来了大型市场建设时代,金凯利德、世纪天乐、中和、聚龙等市场在那几年相继建成开业,各大市场的落成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商家入驻,唐成和刘敏都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东陂”的。

2009年,俄罗斯“一蚁”市场因“灰色清关”事件而关闭,陈立海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不过,随着新建的市场不断繁荣,“东皮”迎来了新的繁荣时期。“2010年前后,生意红火的时候,市场门前的马路上常常堆满了货物,有的商户是从广东进口的货,有的是从全国各地客户批发来的货,有时连公交车都进不去。在市场里,一天的高峰时段,就像挤北京地铁一样。”唐成回忆道。

据2013年统计,东陂年营业额达200多亿元,日均客流量达10余万人次。

然而随着“东皮”的兴盛,北京的城市也在迅速发展,矛盾也开始显现。

“随着北京城市规模的扩大和人口的增多,交通、环境问题更加突出,大城市病也随之而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区域经济学会秘书长陈耀说,“批发市场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聚集了大量的人流和物流,这无疑加剧了北京的城市问题。”

特别是在电商兴起之后,行业内的竞争愈发激烈,实体批发市场的利润率也不断下滑,加之北京土地价值快速上涨,随之而来的是租金、物业费等成本的上升。

“最新鲜的产业、回报最高的产业总是集中在一个城市的中心,而那些附加值低、回报低的产业则会不断被挤出。”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教授叶堂林长期从事首都经济圈、京津冀协同发展研究,他认为,“即便政府不提前干预,五到十年后,它们也终将被市场机制所淘汰。北京的运行目前处于超负荷状态,城市功能过于臃肿,但空间有限,在交通、环境、人口等巨大压力下,北京必须提前疏解非首都功能,才能更好地发挥首都功能。”

叶堂林认为,“在北京,实体服装批发市场已经过了黄金时代。”

从这往哪儿走

由于“区域性批发市场”是北京疏解非首都功能四大重点之一,作为中国北方最大的服装批发集散地的“东陂”迁出北京势在必行。

据新京报报道,2015年7月,北京市发改委主任鲁燕在阐述非首都功能疏解时举例称,“北京现在还有不少区域性批发市场,具有聚集人流多、占地面积大的特点。以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群为例,这里有9个大型市场,营业面积30多万平方米,从业人员3万多人,日均人流量6-7万人次,高峰时可达10万人次以上,主要辐射华北、东北、西北地区,既是瓶颈,也是典型的非首都功能疏解。”

“东皮”搬迁地点大部分选在河北,包括廊坊永庆国际服装城、保定白沟河道国际、石家庄东城国际商贸城、唐山圣华世家商业广场等。这也符合河北省在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中的定位——全国现代商贸物流重要基地、产业转型升级先行区、新型城镇化和城乡统筹示范区、京津冀生态环境支撑区。

“京津冀三个地区中,北京需要减肥,它已经太胖了,影响了健康,河北太瘦了。疏解非首都功能,一方面可以缓解北京的大城市病,同时也给河北提供了发展的机遇。”叶堂林说。

2015年10月,北京市常务副市长李士祥也表示,“‘东皮’在北京、华北乃至全国都很有名气,曾经很繁华,但如今批发业态已经不赚钱了,而且总体成本很高,不太适合在首都发展。调整搬迁势在必行,东皮正在有序搬迁。”不过,南方周末记者询问了多位商户,他们大多没有去河北等搬迁区的打算。大家的想法比较统一,搬迁区大多是新建市场,有的还比较冷清,一个市场要两三年才能成长起来,他们不愿意再等了。

叶堂林认为,商家有这种心态很正常,相关方的利益纠葛也是疏解非首都功能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障碍。“商家都是逐利的,目前在北京能赚钱,但迁出去会带来不确定性,这就需要出发地和到达地的共同努力,在可以创造的空间内,给接收地营造一个良好的营商环境,剩下的就是市场力量的选择。”

叶堂林认为,河北等地很难立刻达到北京目前商业服务业的成熟度,“这个过程大概需要5年左右。”

30岁的北京青年孙科,并没有去河北的打算。2008年,他入驻了被外地人占领的“东皮”市场。眼看着曾经繁华的市场即将搬迁,他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规划——开个工作室,继续做服装批发生意。孙科算了算,8年来,自己积累了不少老客户,“有的是实体店主,有的是网店主,有这些老客户,生意还能做下去。”

本来陈立海是打算离开北京,去南方继续做服装生意的,但今年刚来北京工作的儿子,让他又一次想念北京。

对于这一现象,叶堂林十分忧心,“如果‘业去人留’,疏解非首都功能的效果很难达到。一是疏解的目的没有完全实现,人口也没有减少。二是服装批发也需要专业人才,这些商家做了十几二十年,深谙其中的经营窍门,河北需要这些人来承担起市场的开发任务。”

对于未来的“东陂”地区,西城区政府计划以科技、金融、设计、公共服务等为重点,实现新型高端业​​态在“东陂”地区的聚集,形成新的功能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姚永玲认为,“东陂”地区未来可能以金融业为主,兼顾现代商务服务业和文化产业。“我们曾到离‘东陂’不远的西城区金融街进行调研,发现金融街的空间有限,‘东陂’解禁后,可以腾出一些空间给它。”

而对于该区域未来的发展方向,也有人有其他想法。今年北京两会期间,委员连玉明就提出,在“活力开发”整治之后,应该建设中央公园。

目前,先行关闭的天浩城市场现已变身为宝蓝金融创新中心,计划引入金融互联网、高科技、文创设计等产业,正在招募投资者。其余市场也将在未来几天陆续关闭。

2016年9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四点半,正是“东皮”商贩们下班的时间,菜市场里的人流不断涌出。陈立海骑着自行车沿着西直门外南路回家,身后的“东皮”依旧喧闹,但距离他越来越远。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中陈立海、唐成、刘敏、孙科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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