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皮具批发市场位于中国南方的某城市，一些不知名的小品牌开门做起了堂堂正正的生意，但在批发市场的高层或者周边的居民楼里却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隐藏的，但也是心照不宣的，只要司机一靠近，蹲在路边的拉客小贩就会过来递上卡。
这张小卡片上，用中英文写着：“专营原装高端奢侈箱包、手表……”
这里是买卖奢侈“A货”包的大本营。
广州白云皮具城对面的破旧房屋里，隐藏着一个著名的假包市场，需要经过四五个检查站才能进入。图片/说明：袁勋杰
供应链日益隐秘
40岁的奢侈品包包爱好者王悦经常去一家精品店买仿包。她说，这家店原本只卖衣服，3年前开始卖高端仿包。由于自己是“信誉好的老顾客”，她就成了老板热情推销仿包的对象。
精品店不会有生产假包的供应链；他们的货源通常来自批发市场。
多数大型批发市场在兴起过程中，都鼓励商户采取“前店后厂”模式，即商户在市场周边自建工厂，保证货源、控制成本，从而压缩供应链，为假货产销环节形成区位优势。
这就是为什么相关部门在捣毁制假窝点时，总是一次性捣毁工厂、店铺。例如，广州市公安局就曾公开过这样一则抓捕新闻：2018年2月，广州市公安局经侦大队联合白云区公安局捣毁了白云某商贸中心内两个销售、储存假冒皮具的窝点，现场查获假冒LV、Gucci、等品牌包包1000余只。同一天，相关区域内共捣毁9个制假窝点，现场查获Gucci等品牌包包1.1万只，查获包装标签20余万张，涉案金额预估达3000余万元。
但近年来，店面与工厂的绑定关系开始弱化，销售网点的实际地理位置越来越分散。
一方面，电商购物兴起后，不少网络平台也发展成为假冒商品的重要渠道，比如私人卖家集中的淘宝。旗下拥有Gucci、Saint等奢侈品牌的开云集团（ Group，SA）已两次对阿里巴巴提起诉讼，称其网络购物平台淘宝及相关公司协助销售假冒商品并从中获利。
经过几轮讨价还价，近年来，线上线下保护知识产权、打击假冒伪劣的力度远超以往：线下，公安机关不断捣毁制售假冒商品的网络店铺；线上，平台也通过各种手段“保真”。
2017年1月，阿里巴巴发起成立“大数据打假联盟”，路易威登为联盟创始成员之一。2017年8月，阿里巴巴与开云集团达成诉讼和解，并宣布共同成立打假工作组。
2012年，广东惠州一家皮具加工厂被查获约6000个假冒奢侈品包，包括成品和半成品，涉案总金额约20万元。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正是因为打击力度愈发加大，售假渠道也愈发隐秘、私密。
从线下渠道来看，抛开批发业务需要经过层层“跑腿”、或者“小蜜蜂”，互相交换暗号、确认眼神后才能拿到货，对于个人买家来说，几年前还可以去批发市场逛街，但现在基本只能逛街上的精品店、定制店了。
据莉莉介绍，定制店是近年来兴起的一种仿冒店，很多此类店专门销售用特殊皮革制成的爱马仕铂金包、凯莉包，他们号称聘请了有奢侈品牌工作经验的皮具工匠，用“同款”进口真皮和原装金属配件，为顾客“定制”包包。
线上渠道的情况也类似，消费者如果想在电商平台上直接通过品牌名称搜索假冒商品，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输入“L包V”、“C家包”、“古cci”等扭曲的关键词，也很难找到任何结果。
微信、短信以及等流行社交网络平台是造假者仍然活跃的地方。
造假者一方面会随意添加微信好友发私信，或者在群里发发暖心垃圾短信，广撒网，接触潜在客户；另一方面则会在、抖音等平台上购买广告，让潜在客户看到自己发的商品图片或视频。
为了防止平台通过后台监控手段屏蔽信息，造假者发布的产品图片很可能是正品的宣传图，还会发带有品牌或产品名称的话题，让发布的内容看上去和普通用户分享的内容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往往会在评论区多留一个联系方式和一句“欢迎咨询”。
造假者会随意添加微信好友发私信，或向真心实意留言的人群发送垃圾信息。图片来源：手机截图
“真”假包
除了简单的线上线下渠道，造假者近两年还发现了一种可以覆盖线上线下的新渠道，即“代理代购”。
随着海淘概念的兴起，代购势头越来越猛，通过代购的包装，假货也能变真货，利润率瞬间提升，成本几百元的货能卖到几万元。
“我认为这是整个行业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但现在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奢侈品护理连锁店 ALBB 的负责人 Lily 表示，“如果顾客知道这是假货，那么交易是双方自愿的，但把真货当假货卖是完全不道德的。”Lily 拥有鉴定奢侈品皮具的专业资格。在经营店铺的这些年里，她遇到过很多顾客带着假货到她的店里寻求护理帮助。
同样的事情很容易发生在二手店和古董店。
近年来，购买“二手包”在国内越来越流行，在日本和一些欧美国家，这早已成为一些时尚人士追求的潮流和传统。
Lily的店里也做一些二手奢侈品转卖的生意，但通常都是服务熟客，她怕一些“素质低”的客人带来工艺精良但来历不明的货。她举例说，现在连日本一些知名的古着店都会“犯错”，收假包，让假包冒充二手包流通，所以她绝不会掉以轻心。
“现在确实有些假包的质量跟正品差不多，很多时候，就连经验丰富的鉴定师也难以分辨真假，”Lily说，“尤其是一些大品牌为了增加利润，大规模增产，质量自然就会下降。”
但是谁会买假包呢？
我们可能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低收入但热爱时尚的年轻人是假包的主要客户。但事实恰恰相反，很多买家实际上收入不错，甚至相当富有。他们认为，如果假包看起来像真的，那么没有多少人能分辨出来。
王悦家境富裕，其实也拥有不少正品奢侈品牌包包，但现在，她会购买设计更夸张、颜色更鲜艳的仿冒包包来搭配衣服或出门旅行——只要仿冒包包的做工不太差就行。
30岁出头的白领朱莹莹一直是正品奢侈品牌包包的粉丝。她衣柜里唯一的一只假包包是朋友送的，是一款高端仿制路易链条钱包。她自认为对包包很了解，但玩了好久，如果不是朋友提前告诉她这个包是假的，她绝对不会想到怀疑它的真伪。不过，她终于发现了一些线索——她靠近包包，在包的接缝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集市皮鞋味”。
“以前看包包的缝线、五金就能辨别真假，那时候假包还不能算是高端仿品。现在这几年变化很大，可以说每年的鉴别标准都不一样，看网上的鉴别教学帖基本没用。”李丽说，“奢侈品牌为了打击假冒，也在不断改变工艺，相应的，那些高端仿品厂家也在不断跟进，很多时候，去年我们看到的假货部位，今年可能已经被造假者改正了，看不出来。”
莉莉说，以前假货最多的是广州，现在上海、杭州等地的假货也越来越多，甚至国外的，比如韩国。
2014年8月，深圳罗湖市场监管局查获一批假冒名牌小包，其中，店主还提供了假的购货发票、POS机签名等。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正品？不要冒险
除了高端仿品，假包市场上还有所谓的OEM工厂原单和尾单，指的是获得品牌授权，使用正规原料，加工完成，但因质量缺陷等原因未被品牌接受，由OEM工厂直接销售到市场的商品。
“他们不说是假货，因为这些货是跟正品同一批订单生产的，但我买的时候没有商标，没有包装，”在一家国企上班的庄慧说。她买的很多大牌包都是正品。“我买的时候不分真假，只觉得质量好，用起来方便，觉得合适就买。”
由于部分奢侈品牌为了增加产量、控制成本，将生产线转移到中国等地，中国市场上确实可能存在原装货、尾单货，但这样的包包数量肯定不多，如果订单量是1000只，能找到的原装包包最多也就10只。
因为通常奢侈品牌都会严格控制送到代工厂的面料和原材料的数量，即使预留了瑕疵部件的材料，也不足以生产出足够多的正品到处宣传。而且一般情况下品牌都会严格监督代工厂对瑕疵产品的销毁。再加上并不是所有品牌都在国内有代工厂，能流入市场的货品数量和种类可想而知。
因此，市面上的原单、尾单货，大部分还是高仿货，但其中一部分可能是用一些原装正品配件的“拼装货”，在外观上更接近真品。这类货品在假鞋市场比较常见。由于对真假材料的拼接工艺、匹配度要求与高仿拼装包不一样，假鞋拼装一般是指一只真鞋和一只假鞋拼在一起卖，甚至防尘袋也会相应赠送一只真鞋和一只假鞋。
有许多定制商店专门销售采用特殊皮革制成的爱马仕铂金包和凯莉包。图片来源：NPR
正品的出现更像是假货卖家为买家编织的一个“美好梦想”——你可以用正品五分之一、十分之一甚至更低的价格买到真正的奢侈品包包。而这一概念之所以流行和广泛传播，主要是因为市场需求确实存在——尽管买家知道他们买的是假货，但他们仍然希望自己的包包尽可能是真的。
像王悦一样，她会时刻关注这家熟悉的店铺，愿意花几千元买一只“高仿”包，每次都会确认包的五金等细节，因为她知道“正品的五金做工很精良”；朱莹莹闻到包的味道，知道自己拎不出来，但还是拿着拍照；庄慧的“正品包”是她丈夫买的，丈夫是辛集人，在当地的辛集皮革城有熟人。
“现在包包的真假很难分辨，有的人背着假包以为是真的，有的人背着真包却像假的。”王悦买包有自己的逻辑，“除非我告诉别人，否则别人不会发现我的包是假的。但我去聚会还是会背真包，旅行时也喜欢背假包，这样包包脏了也不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