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奔跑趋势:健康刚性需求、文化割裂与转型幻觉
在一个不安全的世界里,他们所拥有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改变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太难了,但他们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体。 他们在跑步中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和耐力,并将其内化为对抗生活焦虑的力量——无论多苦多累,只要坚持下去,终点就在前方,胜利就在眼前。 跑步似乎是他们过着焦虑生活的隐喻。
9月17日,北京马拉松开跑。 今年,北马报名人数达到创纪录的98687人,其中只有3万名中奖跑者能够站在天安门广场前的起跑线上。 跑步已经成为一项大众化的运动,有两个现象直观地体现了这一点。 一是我们身边跑步的人越来越多,二是马拉松比赛越来越多,参与者也越来越多。
中国田径协会公布的相关数据显示,从2013年开始,中国马拉松赛事数量为39场,截至2016年底,这一数字为328场。2016年,共有280万人参加马拉松赛事。 近两年北京马拉松、上海马拉松门票一票难求,通过抽签决定参赛资格。 当无数中国人开始热爱跑步时,跑步就不再只是一项群众运动。 事实上,它已经构成了社会学意义上的标准结构事件。 那么,谁在跑步? 跑步运动在中国兴起的原因是什么,预示着什么?
中国人越来越胖,健康成了迫切需要
“你为什么喜欢跑步?” 笔者向身边十几个热爱跑步的朋友问了这个问题,他们都得到了同一个答案:为了健康。
从社会发展规律来看,当一个国家的GDP增长到一定水平,人们不再为民生担忧时,自然会更加关注个人的生活和健康。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体育商学院院长易建东指出,人均GDP超过5000美元后,一个国家将进入以马拉松为代表的全民公路跑的体育消费周期。 这在欧美被称为“马拉松赛事现象”。 。 跑步浪潮首先席卷北上广等一线城市,就证明了这一点。 据专业机构统计,目前北京有超过200万人坚持长跑。 跑步潮流的兴起意味着健康生活方式的觉醒。
与越来越多的人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相对应,中国人的不健康状况也越来越严重。 一方面,中国人越来越胖。 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一项研究发现,全球肥胖成年人的数量超过了体重不足的人数,而中国是世界上肥胖人数最多的国家。 其中,中国肥胖男性人数为4320万,肥胖女性人数为4640万。 该研究的作者警告说,我们现在已经达到了“严重肥胖流行”的地步。 英国学者保罗·弗伦奇和马修·格雷伯合着的《财富:腰围改变中国》一书也总结了“中国社会繁荣导致肥胖的时间表”:1982年,中国只有7%的人超重; 到1992年,这一比例增加了两倍,达到15%,是十年前的两倍; 到2005年,中国肥胖人数已达7000万至9000万,且人数逐年增加。 人口从600万增加到1000万。
富国
7.3
[英文]保罗·弗伦奇·马修·格雷伯/2012/浙江大学出版社
中国学者的研究数据也支持这一结论。 近日,中国营养学会发布了历时两年完成的《中国肥胖与控制蓝皮书》。 蓝皮书显示,我国成年人超重率达到30.1%,肥胖率达到11.9%; 全国约有4.4亿成年人超重,其中近1.3亿人肥胖。
除了肥胖之外,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也正在经历“亚健康”危机。 世界卫生组织根据近半个世纪的研究成果,将“健康”定义为“不仅是身体没有疾病或虚弱,而且是完整的身体、精神状态和社会适应能力”。 许多机构得出的结论是,70%-75%的中国人处于亚健康状态。 虽然他们没有症状,器官、组织、功能没有缺陷,但感觉不舒服、疲倦、反应迟钝、活力下降、适应能力下降。 他们常常处于焦虑、不安、无聊、无助的状态,感觉自己无法好好生活。 很累。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发胖或陷入亚健康状态? 《富裕国家:腰围改变中国》提供了非常详细的调查和令人信服的结论,比如经济收入的快速增长,物质的快速过剩; 缺乏运动生活方式,餐馆太多,运动场所太少。 城市规划; 中国白领、中产阶级不规律、紧张的工作作风……
在此背景下,健康领域成为新蓝海。 无数精明的商家巧妙地利用了潜在的市场需求,大肆炒作跑步等运动的健康益处,构建了庞大的利润网络; 微信公众号的营销号上铺天盖地都是“每天跑XX步,疾病远离你”、“坚持跑步让你成为更完美的人”等文章;输入“跑步”或“健身”应用商店,有几十个APP可供选择...
跑步已经成为健康的必需品。
中产阶级的文化分歧
虽然跑步、赛马在中国已经流行起来,但与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跑步潮流才刚刚兴起,将跑步作为日常习惯的人群比例还很低。 目前跑步趋势主要集中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并逐渐向二三线城市蔓延。 在广大农村,跑步仍然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
那么主要是谁在跑步呢? 艾燃、虎扑跑、上海跑者发布的《2015跑者调查报告》显示,中国跑者平均年龄在30岁以上,其中70%拥有本科学历,年薪5万以上; 行业为IT互联网、政府机构、金融行业、房地产行业。 尼尔森《2015年中国体育人群调查研究报告》显示,体育人群相对具有高学历、高收入、高职位的特点。 他们的家庭月收入比非运动人群高出36个百分点; 67%拥有学士学位。 学位或以上; 其中,近30%为企业管理人员(28%)。 也就是说,生活在大中城市的人群,特别是以白领为主的中产阶级,构成了跑动趋势的主力军。 当我们浏览微信、跑步、赛马的帖子时,很少看到建筑工地的农民工、纺织厂的女工下班后全副武装地出去跑步。
因此,很多学者简单地得出结论:“长跑是中产阶级的新宗教”。 跑步,尤其是赛马,已经成为中产阶级推崇的新生活方式。 通常,每次新的生活方式浪潮背后都会发生微妙的社会心理变化。 比如,为什么中产阶级更爱跑步?
布迪厄在《划分》一书中指出,个人“习惯”的发展是由阶级决定的,阶级决定偏好。 随着一个阶级的成长,它需要通过经济、政治和文化资产来确定自己的身份,并区别于其他阶级。 对于中产阶级来说,文化区分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他们通过品味和中产阶级品味来定义自己的阶级界限。 什么样的中产品味? 文化学者陶东风对此解释道,“陈逸飞的绘画和时尚、电影、罗大佑的歌曲和交响乐、看《对话》高端人物访谈、品尝星巴克、自驾游……旅行、怀旧、时尚,优雅是他风格的关键,此外,看电影时适时的笑声和听音乐时热烈的掌声更能凸显这种乐趣。
区分
7.7
[法国]皮埃尔·布迪厄/2015/商务印书馆
跑步、赛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中产阶级的“分离”需求。 跑步首先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尤其是赛马。 它是对一个人意志力、耐力和自律能力的考验。 它展现了一个人挑战自我、永不止步的奋斗精神和积极态度。 这将中产阶级与肥胖、质朴、臃肿的新贵区分开来。
另一方面,不断兴起的跑步风潮充满了仪式感和消费感。 昂贵的专业运动服、昂贵的跑鞋、智能手表或其他跑步手环。 跑步时听耳机。 耳机播放的是适合运动的交响乐,而不是《Love Deal》等神曲。 如果是赛马,甚至千里迢迢来到另一个城市……这其实就是托斯坦·凡勃伦在《有闲阶级论》中所说的,通过炫耀性消费来展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凸显一个人的优越心态。
跑步和赛马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中产阶级的心中。 与星巴克、Apple Pay、日本旅行等一起成为中产阶级的新标签。 就像一个笑话说的,“问:你为什么想跑马拉松? 答:就是为了你跑完之后,可以在豆瓣上发一篇文章,叫《我为什么想跑马拉松》”。
用身体来抵抗焦虑和转变的幻觉
学者吴强认为,每一次新生活方式浪潮的出现背后通常都有社会经济或政治原因。 跑步运动的兴起也是如此。 它的背后反映了怎样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变迁,又反映了中产阶级怎样的生活状态?
说起中产阶级的生活状态,“焦虑”也许是一个简短而贴切的概括。 尽管各种统计数据都说中国有一亿人属于中产阶级,但很多人仍然认为自己是“屌丝”。 因为中产阶级的经济地位并非牢不可破,相反,中产阶级随时面临着倒下的风险。 股市崩盘、房屋或严重疾病都可能消灭中产阶级。 他们有老有少。 他们是房奴、卡奴和童奴。 许多中产阶级为了更好的生存而感到紧张、恐惧和忧虑。 不安。 但总有需要释放焦虑的时候。
按照王晓明先生的分析,今天的中国人“同时受制于三种社会制度”。 一是国家机器主导的政治制度,二是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制度,三是日常生活制度:“它把人们的大部分生活安排在‘家’周围组织,从“他们从小到大都接受学校教育。这种制度不断发展出一种非常包容的‘家庭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让他们除了‘家’的舒适之外什么都不关心。” 中产阶级正在逃往“日常生活体系”。 围绕家居的消费热潮和健康热潮是中产阶级缓解焦虑的方式。 最好的办法。
一方面,出现了以房子为中心的消费热潮。 这正如张爱玲所说,长的是苦难,短的是生命。 在莫名的威胁感下,“人们受不了了,渴望抓住一些坚实的东西”。 所以“从柴、米、油、盐、皂、水和阳光中寻找真正的生活”。
另一个是以跑步潮流为代表的健康热潮。 在一个不安全的世界里,他们所拥有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改变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太难了,但他们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体。 他们在跑步中磨练自己的意志力和耐力,并将其内化为对抗生活焦虑的力量——无论多苦多累,只要坚持下去,终点就在前方,胜利就在眼前。 跑步似乎是他们如何度过焦虑生活的隐喻。 正如埃里克·霍弗(Eric Hofer)所说,当我们“完全无法控制我们的生活环境时,我们就会坚持熟悉的生活方式。我们通过对抗深深的不安全感来修复生活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我们给自己制造了一种错觉,即不可预测性已经发生了。”已经为我们驯服了。”
狂热者
8.8
[美]Eric Hofer/201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英国学者将人们通过跑步改变现状的幻想概括为“转型文化”(the )。 转型文化虽然很鼓舞人心,但本质上是一个消费陷阱。 “这种文化鼓励我们成为内向的消费者,只关注商业世界以及能够帮助我们实现成功、幸福和满足的生活的产品和服务。” ”, “转型文化向年轻人传递了新的视角:年轻人不需要去探索现实世界,不需要被世界呈现的复杂且难以掌控的结构所困扰。 他们所有忧虑和眼前政治问题的解决方案都隐藏在我们的形式中。”
因此,某种程度上,跑步运动的兴起反映了焦虑的中产阶级的“内向转向”。 一旦他们对公共空间感到沮丧,他们就会转向坚固稳定的私人领域——要么是房子,要么是身体。 此时,跑步并没有像一些学者预测的那样乐观。 当长跑风潮兴起时,这种看似孤独的跑步利用新媒体和中产阶级的影响力,大大增强了社交互动,创造了一种新的跑步方式。 群体性的人群……长跑也演变成了群体性的集体行动,挑战和改变着陈旧颓废的城市面貌。 那么,无数个体层面的解放,最终会汇聚成社会的变革。”相反,托克维尔在《旧政权与大革命》中的说法可能更适合他们,“他们只考虑自己,蜷缩在狭隘的社会中”。个人主义、公益道德彻底被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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