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进一步总结广州本土文艺批评发展成果,把握战略定位,推动新时代文艺批评事业,我们于2022年7月启动了“2021-2022双年回顾年度评选”。通知发布后,不仅得到了各界的踊跃投稿,还得到了江树卓教授、林刚教授等学者的大力支持和慷慨贡献。组织专家评审近百份免费稿件,遴选30余件优质稿件进行年度评选,涵盖文学、影视、曲艺、音乐、艺术研究等多个领域,全面反映了广州地方文艺事业的最新情况和繁荣程度。
从城市写出的两张面孔:上海和广州
郭炳茹
一
在文学写作的传统中,城市是与乡村相对应的写作对象,也指代着完全不同的意义空间。
有别于植根于地方风情、民俗风情、充满地域特色的地方文化,商品社会带来的规范生产、集约化管理和品牌文化,使得城市的面貌越来越同质化,尤其是在中国成为世界贸易体系的一部分,并深度卷入全球化的背景下, 同类城市之间的差距逐渐缩小,这在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尤为明显。一方面,城市形象越来越同质化。在上海和广州,高架桥贯穿整个城市,拥挤的街道上点缀着不起眼的小商店、标准设计的银行分行、统一的麦当劳或星巴克,以及广告牌和电子屏幕上滚动的名人笑脸。这座城市的CBD(中央商务区)更为相似,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被玻璃幕墙包裹,拥有全球品牌的购物中心,星级连锁酒店,以及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绿化带......另一方面,城市的文化个性也越来越模糊。高度的商业化使得城市文化交融多样,大大小小的文化共同体独立互联,中心清晰但边界模糊,遍布城市各处。这些社区可以根据流动人口的地理区域、跨国连锁企业、消费水平、教育水平甚至兴趣和休闲风格而建立,既可以利用城市的包容性发展,巩固自身的文化特色,同时又能凭借其适应性和渗透性,使城市本身无法保持风格的统一性和完整性, 以至于这座城市变成了一个不确定的城市。黄天机曾用“鸡仔粥”一词来概括广州文化,所谓“鸡仔粥”,就是将猪内脏、鸡内脏、鱼片等各种食材混合在一起的米粥,但如果撇开“鸡仔粥”作为地方小吃的外表,其杂交性质可以充分凸显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包容性和融合文化特色。
张爱玲曾在《到底,上海人》中说,她为上海人写了一部香港传奇,“写的时候,总会想到上海人,因为我试图从上海人的角度看香港。然而,如今,恐怕没有一个作家能够完全概括出“上海人”或“广东人”的气质,甚至连“上海人”和“广东人”这样的概念都需要仔细分析。与此相关的是,当“上海人”或“广州人”描述他们所居住的城市时,他们会在不同的情境、立场、视角和视角下看到不同的景观。显然,今天的城市不再是一个封闭的、纯粹的空间,而是一个混乱的、开放的空间,各个社会阶层和文化社区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而相互竞争、合作。当城市的质感和肉体成为中国社会复杂现实的真实表达时,文学介入现实的意识也使城市写作成为当下最重要的文学景观。
第二
。二、二
“千城万城”的现代城市,或者说“千面之城”,为文学中的都市写作提供了多种可能性。以王安义为代表的上海文字,聚焦于小巷、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而以张欣为代表的广州文字则让笔穿梭于城市白领的商场中。虽然广州写作在数量、关注度和影响力上都无法与上海写作相提并论,但两位作家对城市生活的选择和过滤,让我们看到了城市生活的两个不同面貌,并以上海和广州的符号呈现了现代城市的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
城市的商业性质使文物成为城市文学中重要的表达对象。即使在物质相对匮乏的二十年代五六十年代,王安仪也在《长恨之歌》中描绘了崇尚物质的市民生活的丰富多彩的图景。在漫长蜿蜒的小巷里,王七瑶和闫夫人偷偷比拼着着装、发型、妆容,“翠绿色短夹克”、“套西装裤”、“锦边短夹克”、“浅灰色薄花呢裤”、“旗袍”和“秋衣”,衬托着胭脂、香粉、口红和指甲油,以及理发店里洗发水、发油和烤头发的香味, 勾勒出上海女人的迷人身材。像往常一样,是每周两次的下午茶,糕点点心,汤圆糖浆,黑梅汤莲子粥,炉子烤鱼干,烤山药,烤年糕,涮涮羊肉,面条,鸡蛋饺子,小屋里的美丽风景也没人能帮得上。对文物的关注也反映在其他上海作家的著作中,例如金玉成的《花》,它涉及各种各样的“物体”。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六粮面粉、煤球炉、饭票、电影票、古小说、进口唱片、国际邮票、钢琴吊灯、老宅木器等,以昌吉、八仙桌、观耀瓶、中堂对联、沙发、浴缸、斯诺克、乒乓球桌、美容沙发、旧电风扇、 月亮卡等这种孜孜不倦的摆放和上海书法文物的列举,展现了“十里洋”的“现代”或“文明”的混合属性。
张欣的广州书法呈现了物品的奢华。成功教育培训基地的园长天见为人低调,开着一辆黑色的凯美瑞,住在黄金地段的高档小区,有花园回廊和温水游泳池,客厅里的金酒吧车里放着高贵的腐酒和大地之魂香槟。她带着妈妈去太古汇买鞋,然后去惠世家吃正宗的粤菜,点龙虾套餐,享受雪白的热毛巾;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皮包公司总经理穆青在开办本田雅阁时,提到了圣··洛朗公文包,穿了十几双540元的金里来袜子; 的销售经理邀请女友吃西餐,金巴利开胃酒和顺风12年威士忌。张鑫的餐具几乎都带有鲜明的品牌标签,“品牌”除了餐具本身的消费属性外,还附加了一系列标记消费者个人品味、生活趣味、地位等级的符号,就像贸易公司的首席销售员欧阳飘雪喜欢卡维伦和华伦天奴的时尚一样, 因为“柔和而高端的质感,优雅的浅色,朴实的风格,都透露着无言的高贵”。在品牌的加持下,器皿与优雅、高贵、奢华的感官享受紧密相连,“品牌”不仅连接了欲望合法化的城市消费理念,也连接了战场等商场的竞争空间,广州也因此成为一座温馨、抓人、物欲的城市。
王安仪和张欣都通过对物的描写来刻画城市的性格,修辞手法的差异也表明,他们对城市性格的关注集中在不同的方面。王安义在1966年的《启蒙时代》中这样描述这家店:“橱窗里的陈设很简单,几乎没有装饰,商品也是最重要的衣食用品。比如把水壶和书包放在一起,有远行的意境,药旁边放着一个红十字药箱,就是为大众服务的雄心壮志。这种抒情的基调在《长恨之歌》《人群的喧嚣》《乡下无处不在》等文本中也屡见不鲜,其中“人”的物变揭示了人与物之间的交情和交感,展现了上海的无声的柔韧性和判断力。张鑫在《千万与春居》中写到市中心的一家艺术餐厅,“还好是看不见的艺术餐厅,也就是根本没有装修,乍一看是一幢粗糙的房子,全是水泥墙和柱子,头顶的管道、天花板、电线都是装饰的, 暴露在外,但均匀地涂上了水泥色。当我第一次到达时,感觉就像一个废弃的工厂。据我的同事说,这种装饰是目前最贵的。穿插叙事的笔触,指出了人与物的消费、人对物的消费、操纵人的欲望对人的操纵之间的关系,以及人的“物化”所带来的人与物之间的张力,展现了广州在孜孜不倦的革新和冒险野心的刺激下的商业本质。
器皿进入文学写作后,必然与人的感情联系在一起,与人的个性、爱好、兴趣、情感,甚至理想和欲望建立密切的关系,使物体成为人们的象征和表达。人与物的关系由此与人际关系相对立,成为文学处理人物命运和关系的参考。人与物之间脉络的温暖表现为城市空间中人情的复杂化,人与物之间的互助反映了陌生人社会中交流的特征。王安仪和张欣对人与物关系的处理的不同方面,也直接体现在人际关系上,成为上海和广州都市性格的不同表现。
王安仪的《乡间无处》以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阿姨的视角和视角,审视了上海各类上海人、不同家庭的正常生活。有的人股市跌宕起伏,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但他们从不怠慢打工,在离开前多给一个月的工资;有的人一家三口不打工,全靠外来带着女儿提供吃喝,甚至利用打工的优势,做对了就可以走开,和打工没关系;有些人知道他们雇佣的兼职工人不干净,只是用修为解雇她,还让她介绍一个新人......《乡关》中的上海人延续了王安义人物设计的基本模式和人物关系,虽然彼此之间有自己的算计,但他们也有理解和同情,也关心彼此的比例。如果将这种处理放在动荡的外部环境中,更能凸显作者对上海都市气质的理解。《好妈妈、谢叔叔、小妹妹阿姨和妮妮》中的小妹妹和阿姨在受到“启发和教育”后,给店主贴了一张大字海报,但她没有说店主什么都没说,毕竟大家在贴完大字海报后还要继续相处;《文革轶事》中“少工”赵志国与资本家女儿张思业的婚姻,在上海人眼中,是乱世中的绝配。这种以互利互不负债为前提的人际关系,具有交易的性质,但又能保持一定的结构稳定,给人一定的安全感和自由感。
张欣在处理人物关系时少了几分迂回,情感本身更像是一件有“牌”、有明确价格的商品。买卖双方都只是聪明,没有时间拖泥水。《一万与春天的生活》中天波在处理爱情生活时的态度,最能说明这种“货币经济”。滕娜美每次见到妈妈,总是在吃饭前去逛街,给她买个名牌,陪她吃一顿大餐,然后送她去中国专车,讲些有用的废话就走了,母女之间再也没有情感交流;滕娜美和薛一峰的婚姻完全是出于现实的考虑,我觉得不是特别好,但也不差,“要说共性,那不过是内心狂野自以为是的人而已。说到缘分,也是很浅薄的,不能妥协,分开可以理性面对现实“,所以在两人都无话可说,懒得对付对方之后,选择了和平分手;天南与夏玉冰感情深厚,夏玉冰家境优渥,闪耀着自己的光芒,但为了让儿子去美国过上更好的生活,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两个孩子转成一个包,留下女友的,自己送去。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天南是自私和的,但从“商中商”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看,她的选择似乎是合乎逻辑的自洽。当然,情感终究是无法按照商业逻辑来维持的,所以张欣笔下的白领美女,如《酋长》中的吴梦燕和欧阳飘雪,《爱情攻击》中的尹农,以及《只有爱情不能结婚》中的尚小燕,经常会遇到情感危机,在理想的情感生活和冰冷坚硬的现实存在之间左右为难, 进退两难,身心俱疲。当可以用货币逻辑衡量的身份、地位、经济能力成为情感的试金石时,张欣在《欲望都市》中也写到了对人情与人性的考验。
人工制品和人的感情是日常生活的重要载体,“物”的丰富与匮乏表现了日常生活的表象,“感情”的自由放任或克制表现了日常生活的质感,而这一切都需要特定的地理空间来承载。福柯在《不同空间的身体与语境》中认为,当代空间仍未完全世俗化,也没有完全打破中世纪空间原本基于神/人、天/世界的等级和对立,我们仍然生活在对立的空间中,如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家庭空间与社会空间等, 文化空间和有用空间()、休闲空间和工作空间等。这些空间是由社会关系所描绘的场所,它们不能被简化为彼此,也不能相互重叠。事实上,现代城市不断加快的速度、不断扩大的体量、混合的文化特征,一方面更有可能加剧城市空间的对立,另一方面也可能让原本清晰的空间边界变得暧昧不清,比如餐厅的包间、咖啡店角落里的摊位、 私人会所等,在这些对立的空间中来回穿梭早已成为现代城市的日常生活。
面对复杂而对立的城市空间,王安仪让上海的故事发生在小巷、闺房、亭台楼、公寓楼等被福柯可以归类为家庭空间或私人空间的地方,哪怕是《长恨之歌》中的布景、照相馆等公共或社交空间, 《启蒙时代》中小老板的操场和客厅,《喧嚣》中O叔叔的纽扣店,或者《小皮匠》中街上的修鞋摊,空间中人物之间的关系也是向内旋转的,是“沉浸在谋生中。在蜗牛壳中建造道场的人“。在张欣的广州故事中,也会有单人公寓,但家庭空间一般不会成为故事展开的主要场所,咖啡馆、酒吧等社交空间也多用于休闲或“清空”,对剧情本身的推动作用并不明显。一个强壮的男人的形象本身就凸显了现代城市生活的碎片化和复杂性。换言之,在城市生活的对立空间中,王安仪将上海定位为一个亲密的、家庭的、休闲的、文化的内向空间,而张欣则将广州定位为一个公共的、社会的、工作的、有用的外向空间。
根据加布里埃尔 ·佐伦对叙事空间的阐述,小说文本中的空间包含三个层次:地理位置(place)、人物行动场域()和读者对场域的理解(),作者通过表层地理位置的呈现,借助人物在该地的活动,进而引导读者进入文本创造的意义空间。因此,文本中的空间不是仅由建筑、家具和人工制品决定的地方符号或地理标志,而是一个由意义支撑的文化场域,它既产生意义,又由意义产生。王安仪和张欣对城市空间的选择与过滤,呈现了他们作为城市观察者对城市符号的意义建构。王安仪在《作家的压力与创作的冲动》中聚焦于城市的乐趣,在谈到上海的市民精神时:“这是一种非常注重行动的生活方式,没有冥想,但充满了实践。他们沉浸在日常生活中,从容地吃三餐一夜,享受生活的乐趣。张欣关注城市快速发展过程中的城市欲望,这在她的小说中可以体会到,如《爱情呢》《掘金时代》《浮华背后》《狐步杀》《终极底牌》等。作为城市生活的两个不同维度,城市的兴趣和城市的欲望决定了城市的两种不同面貌。
如果要画一幅城市的肖像,王安义对上海的描绘就像一幅静态的城市画,生动而细致。画中,店铺一字排开,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物品摆放搓續,大家兴致勃勃。王安义在《集市的乐趣》中说:“集市里的人总是快乐的,心情很好,对生活很感兴趣,心胸饱满。背景中常有舞台,锣鼓声铿锵,吱吱作响,唱着古事迹,观众人头攒动。”
这些话就是《古今宫秘诀》《清明节河景》,也是她笔下的上海人、上海人。
张欣的《广州》更像是一部按下快进键的剧情片,轰轰烈烈。她给这些物品贴上了品牌的标签,使货币经济的逻辑成为家庭、友谊和爱情的试金石,并将故事置于强烈的物质主义氛围中。喧嚣躁动的商业大战,夹杂着都市人追逐梦想和感官刺激的欲望,融入了充满消费逻辑和欲望实践的城市景观。张昕曾用《魅力背后》作为小说的标题,但实际上,这也可以看作是她在广州写作的一种总结,写的是城市表面的浮华,但她想要深入探讨的是浮华背后的存在和城市的欲望。
三
王安仪和张欣都是把日常生活本身作为审美对象的作家。在《我的小说观》中,王安仪将“没有特殊情况、特殊人物”列为理想小说的首要条件,因为“我怀疑它会突出和夸大偶然性,而取消必然性”;张信在《万春民居》序言中也表示,“与英史诗、历史名著的古今传说相比,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命运写得好,在如今日益平庸的文学中,没有巧合和迎合。“不可避免的事情”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突出了日常生活在作家小说观中的核心地位,也成为他们介入都市写作的视角和视野。
作为现代城市的两面性,市场的利益和城市的欲望,其实体现了日常生活的两大特征,即恒常性和消费性。没有“天天发生”的无条件重复练习,没有吃饭、穿衣、工作、休息的循环,日常生活就无法落地;没有具体的生产和消费,没有劳力和闲暇来支撑温饱,日常生活就无法维持。可以说,日常生活的恒常性是我们的存在方式,消费是我们存在的基础。事实上,西方学术界对日常生活的思考和批判也是围绕着这两个方面展开和推进的。在日常生活的理论建构中,马克思对市民社会的论述,以及资本作为追求利润的牺牲品的逻辑对日常生活的异化的论述,早已成为批判日常生活消费的宝贵遗产,对日常生活恒常性的批判也沿着这条道路,在异化的社会现实的基础上向前推进, 如艾格尼丝 ·海勒,他批评了这种重复性做法对人类创造力的磨损。然而,王安义和张鑫关于现代城市的著作,并没有指向人类的异化和对日常生活的批判,而是在中国城市化进程的社会和历史语境中,在日常生活作为审美对象重新进入文学的过程中,城市主体性的建立。
如果用巴赫金对“时空”的理论论述,把文学文本看作是“凝结在空间中的历史时间”,即作者通过一个完全具体的地点呈现人类历史的一个角落,那么王安一所代表的上海就是一个没有被历史时间所胁迫的上海,而张欣所描述的广州则是一个顺应时代潮流,勇往直前成为的广州城市先驱。王安仪并不回避时代给日常生活带来的变化,而是更关注这些变化中日常生活中仍然坚持的东西:那些“每天”的吃穿衣和人们为基本生活条件而奋斗的奋斗,那些“在蜗牛壳里做道场”带来的兴趣和精力, 还有那些来来去去的人,称重两磅和老练。日常生活的恒常性描绘了一个经历过各种“颠倒”却没有消融的上海。张昕将历史时间定位在当下,当故事开始时,城市随着故事中的人物一起成长。在《困在红尘中,重获浪漫》中,张欣说:“我是一个深陷红尘的人,我觉得龙虾好吃,车子方便,情人节收到鲜花就沾沾自喜。正是因为“深尘”,人们自然会为了追求财富、尊严和掌控感而努力奋斗,而这种奋斗的过程,也是赋予城市速度、活力和创造力的过程。日常生活的消费性塑造了一个充满野心和冒险精神的广州,一个被技术、逻辑和工业化重塑的流动多变的广州。
城市的形象与城市主体性的确认有关。文化地理学中地理空间与主体性关系的研究表明,主体性与空间是联系在一起的,主体通过不断与空间的具体历史定义重新扭曲,被构建成一个复杂的统一体。从这个意义上说,城市主体性的建立本身也需要与城市的具体历史相关联,而在文学写作中,城市的地理空间和城市的精神特征,以及文学赋予城市的象征意义,显然不是自由浮动的, 它们都与城市文学的具体历史或城市的写作传统有关,从而建构了文学城市的主体性。上海和广州在文学写作的帮助下建立了自己的主体形象,呈现了不同的文化品质,这恰恰取决于它们在“城市文学”史上所扮演的角色。
“都市文学”的兴起离不开现代城市的兴起和发展,上海自1843年开港以来,逐渐发展成为中国的经济文化中心,包括《海花传说》等一系列上海著作,不仅为读者提供了对现代城市的想象方式, 也通过对文物的精心雕琢和人情,对世界的冷暖的同情奠定了上海文字的初貌。王德伟在《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理论》中说:“《海花传说》将上海独特的大都市氛围和地理特征融合成一个熔炉,形成'城市的本土色彩',这应该是后世所谓'上海学派'文学的先例。新文化运动后,一些进步的文化协会,特别是“左翼同盟”在上海成立,关于上海的文学写作,让革命文学在“世俗性”之外,在城市空间中获得了表达的维度。在《都市文学:看不见的'他者'》中,陈晓明说:“左翼文学所倡导的无产阶级革命概念,无疑是以城市革命为基础的概念,左翼文学对城市知识分子和进步人士有很强的吸引力,左翼文学更有可能用城市叙事来完成历史的主体化。从这个理论角度看,毛盾的《午夜》是一部充分结合了城市风俗、阶级意识分析和革命思潮的经典著作。然而,左翼文学并没有延续城市写作的方向,而是在中国革命具体要求的指导下走上了“文艺普及”的道路。在革命的鼓舞下,活跃在沙龙、客厅和咖啡馆的革命作家们转向了工人、农民和士兵的形象以及农村的斗争,充满世俗烟火的城市成为革命的对立面,这仍然留在上海大众小报的笔下, “新感觉”,以及张爱玲等占领区的作家。
即使在1950年代和1960年代,当城市的改造被视为一场特殊的战斗时,《上海的早晨》作为“红色经典”,也生动地书写了资本家徐一德的衣食、日常交流、《明星二晚宴》,在革命叙事中展现了上海人写作的世俗传统的延续性, 以及上海人对日常生活“重复实践”的坚持。最典型的例子是,徐一德的车里总是穿着一身漂亮的西装,在与政府工作人员打交道时,他只会故意换上人的衣服。在《长恨之歌》中,王安仪通过王七尧的眼光,审视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上海的时尚,用“薇薇时代”的粗犷、沉闷、野蛮的成长,与王七尧所经历的玲珑、细腻、迷人的风景形成对比。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1990年代后期,魏辉和绵绵在上海的写作中,虽然以现代城市的消费为表达内容,以歌厅、酒吧、精品画廊、香烟、毒品、摇滚音乐为城市意象,以城市人膨胀的欲望和茫然颓废的存在为叙事基调, 根植于城市文学写作史的表达日常生活恒常性的传统,至今仍是上海城市性格的核心。
与上海相比,广州虽然较早开放口岸,但其地理限制和武口贸易后经济重心北移,才形成“城市文学”传统,就成为现代文学的主流。可以说,广州作为城市文学的载体,在城市形象的发展上还不成熟,这在以广州为叙事空间的“红色经典”《三甲巷》中表现得非常明显。《三甲巷》中的广州更是体现岭南风俗和地方风俗,在荔湾登高、换岗改戒、划船等生活场景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周、陈、何在社会上被划分为不同的阶层,但欧阳山也写出了阶级之间的矛盾和斗争, 但人物之间的关系是由传统的姻亲和邻居组织的,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地方。或许正是因为广州没有深厚的城市文学传统,所以当广州成为改革开放的前沿时,率先表达城市精神、呈现城市特色的艺术形式不是文学,而是影视剧等文化产业产品, 流行音乐、香港电影和唱片。电影《雅马哈鱼锉》、电视剧《公关小姐》和《外星女孩》等流行文化,流行歌曲《海浪之声依旧》和《一封来自家乡的信》等,树立了因市场经济蓬勃发展而迅速发展的新城市的形象。
作为一个以生产消费为核心的现代城市,广州还很年轻。因为青春,没有统一的风格和稳固的魅力,当都市文学或张新所说的“都市小说”作为文化消费品出现在市场上时,被放大和凸显的,是都市日常生活的消费特征。张昕在《我是谁》中说:“文学在我心中必须有一定的通俗性格,只应该在圈子里阅读和评论,那么它和学术论文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只要求我写的小说好读,好看,真实。没有虚伪、做作或低级品味。就算一个旅行者在上车前买了一本,下车就扔掉了,我觉得这没什么,至少它填补了车上的空白,完成了文章至少一半的使命——娱乐生活。“娱乐生活”的文学观念,在一定程度上不仅决定了广州文学的基本特征,也影响着张新小说的文体特征。她的“都市小说”在创作个性和读者兴趣之间取得了一定的平衡,其中帅男美女、香车与宝马,你来回穿梭于公司商场和豪宅会所之间,背后是《欲望都市》中的情感冒险,所以书市直接将其定位为“都市浪漫”, 而言情小说表象之下对人情、人性等精神主题的探索与质疑,也让它们成为引起研究者关注的畅销书。如果把都市文学放在一个既有精英地位又有市场预期在内的坐标系中,不难发现,王安义的上海写作偏向于前者,而张欣的广州写作则偏向于后者。换言之,如果说王安义在《启蒙时代》《天香》等文本中对公民和世俗生活的理性思辨和审美升华,表达了借助日常生活的恒常性来构建宏大叙事的某种努力,那么张欣关于日常生活消费的写作就具有了“想在覆盖天空和世界的宏大叙事中奋力拼搏”的意义。太阳“,正如她在《万春居》序言中所说。
虽然同层次的城市越来越同质化,我们早已无法为城市定义一个统一而明确的风格,但作家们不同的立场、视角、视野、写作方法甚至观念态度,决定了城市想象的不同维度,借助于具体的历史资源, 文化逻辑和情感结构,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确立了城市普遍性的独特性。王安义对上海局势的细腻、妩媚、判断力和张欣的躁动、浮华、欲望合法化的广州勾勒出现代城市的两面貌,两位作家各自对城市形象的定位和描绘,实际上展现了两种不同的城市想象方式。
现代城市本身的不可还原性、不确定性和流动性,文学写作对城市空间的选择与过滤,城市形象的塑造与重新定义,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现代性的“自反性”()特征,这暗示着当我们面对已经成为共识或常识的现代化/城市化的某个过程时, 我们必须关注现代性本身产生的自反性,同时对现代性的原始形式进行拆解和重组。正是这种不断的拆解和重组,形成了城市表达的不同甚至相反的方面。城市写作的两面性,上海和广州,为我们提供了通过城市想象反思中国现代性的可能性。当我们从传统与现代、古典与时尚、历史与当下、地方与全球化的多维度视角,将上海和广州置于城市文学中,并考察它们作为现代城市在复杂关系网络中的独特性时,也凸显了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现代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本文摘自《广州文艺评论集(2021-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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