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量怀揣“主播”梦想、一夜暴富的人们涌向义乌的同时,1300多公里外的北方小镇白沟,也在艰难地从疫情的冲击中慢慢苏醒。
隶属于河北保定的白沟镇紧邻雄安新区,主要产业为箱包生产加工。白沟的箱包产业规模庞大,上下游配套齐全,据不完全统计,白沟镇发往世界各地的箱包占全国箱包生产规模的三分之一以上。除了箱包,这里还有服装、日用品市场,规模和体量也十分庞大。
如同义乌在南方的知名度一样,白沟也被外贸行业从业者称为“北方义乌”。
“南有义乌,北有白沟”均受到疫情影响。2020年,白沟当地市场的箱包生产交易一度停滞近两个月,4月初才开始缓慢复苏。和义乌一样,大量白沟商家开始尝试通过直播“自救”。
疫情带来危机,直播带来机遇。理论上,白沟和义乌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然而三个月后,南北差异再次显现。这段往事,恰恰蕴含着中国南北经济差异的深层逻辑。
白沟人的“自救”
“这是一款双肩包,原本是打算出口到欧洲的,但欧洲疫情影响严重,客户推迟了订单。我急需回笼资金,所以折价出售。”这是白沟当地箱包企业老板卢明海在直播间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最近,卢明海经常到厂区院子东侧的大仓库做直播,简单布置之后,一千多平米的行李仓库就成了他和同事们的直播间,身后货架上堆放的几十万件行李就是他要卖的货。
卢明海和同事们一边拉开包包的拉链,一边和网友们聊天,介绍包包的材质、制作工艺。
“我做外贸单8年了,有很多欧美的客户,我们包包的质量大家可以放心。”经过近一个月的直播,卢明海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沙哑、疼痛。
在这家拥有50多名员工的箱包厂里,与陆明海一起做直播的还有十几位年轻同事。
“做生意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难’。”一场直播结束后,卢明海坐在仓库门口的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
据卢明海透露,让他做直播就像是“逼鸭子做事”,“我3月中旬就开始做直播了,本来想让员工做,但大家都不好意思,只好由我来带头。”
一个月前,在一个月没有订单的情况下,陆明海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非产线员工,都要去搞直播卖货。
“国外订单进不来,国内买家压力也很大,现在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工人的工资、银行贷款利息,是卢明海目前头疼的问题,如果工厂没有收入,他将面临破产的危机。
与鲁明海处境相同的白沟企业、商家还有很多。在国内疫情逐渐得到控制的同时,国外疫情呈现蔓延趋势,国内市场需求放缓,国外订单也受到影响。一些以外贸为主的箱包企业急于瞄准国内市场,试图寻找突破口。
有的人试图在社交电商平台开店,有的人试图在直播平台通过直播卖货,还有的人利用各种关系,找到一些擅长卖货的网红,试图将堆积在仓库里的货物快速“甩卖”。
“如果不想办法,仓库里的包包很快就会变成一堆没用的‘废品’,到时候就算你打七折卖,人家也没用。”当地一家专门生产女包的企业老板刘丽说,和服装款式一样,箱包的款式每年变化也很大,一旦一款箱包被淘汰,生产出来的货就滞销了,只能以低价在清仓市场上流通。
与此同时,当地市场经营户以及不少家庭经营的箱包生产作坊也将直播带货视为生命线。
据媒体报道,当地白沟新城电商协会也在积极帮助箱包企业解决商品滞销问题,除对接电商平台资源外,还开通“云课堂”,提供直播达人、开户等培训服务,让品牌商家、实体工厂、线下门店都能直播带货。
慢慢升温的白沟羡慕义乌
不过,相比义乌直播带货的热闹场面,白沟直播带货还处于缓慢阶段,这背后有环境、人心、政府态度等多方面的原因。
“直到4月初,整个市场才‘解禁’,之前当地的村子和集市都关闭了两个月,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比浙江严格多了。”一位家住浙江的商户说,他2月份回到白沟后,被隔离了一段时间,又回到白沟家里继续隔离,总共隔离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我们不求有什么成就,但求不犯错误。”这是一些人对当地政府严厉程度的评价。
“其实工厂就在村里,工人也是村民,一开始生产条件都具备了,就是不让开工,等到开工了,订单都没有。”卢明海说。
3月份,随着市场“解禁”,白沟贴吧上的求职、招聘信息也多了起来。但作为一个系统,行业的恢复速度并没有那么快。工厂停工、销售摊位关闭、物流停滞,一切齿轮的重新转动都不容易。
像卢明海这样把希望寄托在直播上的企业和商家,开始尝试招募一些经验丰富的主播和电商。但与库存相比,这只是九牛一毛。
更让人疑惑的是商人的韧性。
坚信“只要努力,自行车可以变成摩托车,只要努力,自行车可以变成兰博基尼”的义乌商户视疫情为机遇,而白沟不少商户则视疫情为压力。
不少人选择“逃离”白沟。“我家里有一辆货车,主要用于国内行李运输。疫情期间,行李销量大不如前,所以很多像我一样跑货运的人开始转行做生鲜运输。”相比于行李,生鲜才是生活中最需要的,对运输车辆的需求也逐渐增多。货车司机刘鹏半个月前开启了自己的新事业。
白沟女婿郑龙曾在当地经营着一家规模较小的帆布袋加工厂,在加工帆布袋的同时,也把一些零散的活儿分给村民加工。疫情发生后,他再也没接到过任何订单。为了生存,郑龙关闭了家里的小工厂,前往石家庄打工,同行的还有几名同村的年轻人。
“家里需要钱,我就先出去挣点钱,等环境好了再回来。”郑龙说。
就连留在白沟的商户也有些安静。当地一家商贸公司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产品整理好了,商场环境整理好了,我们的个人防护也整理好了,就等着八方来客。”
卢明海也坦言,相比义乌的热闹,白沟当地的反应确实慢了些,“大家都好像在等待市场的回暖。”
“行李效应”背后的南北差异
白沟的包袋加工生产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中叶,凭借白沟靠近京津的地理优势,这里成长起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商行。随着商业的兴起和繁荣,白沟的包袋业也开始萌芽,包袋店、柜子店开始兴旺,专做木箱、包袋、马鞍袋的商贩也纷纷出现。后来,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白沟包袋逐渐淡出了当地市场。
直到20世纪70年代,白沟的箱包产业才重新扎根。后来,随着当地政府的介入,白沟的小商品市场逐渐繁荣起来。不久之后,白沟的箱包产业进入了疯狂发展时期,一度达到了“家家做箱包,人人做销售”的繁荣景象。
如今,以白沟镇为核心,辐射周边几个县,形成了完整的箱包生产、加工、销售产业链。如与白沟镇相邻的理县发展皮革制品,雄县发展印染,定兴县等地也有不少大、中、小型箱包缝制、组装、配件等工厂。甚至河南一些地区也有不少箱包生产企业,供应白沟市场的需求。
当地完整的箱包产业链、低廉的劳动力成本,吸引了具有敏锐商业嗅觉的广东、福建、浙江等地客商纷纷落户白沟,为白沟箱包市场开拓了更多的销售渠道。
“以前很多义乌的老板都是来采购箱包的,现在他们干脆带着销售资源到当地办事,租店面,前厂后业。”白沟一家从事箱包生产销售多年的企业负责人说,他们和同行做过统计分析,发现在白沟本地从事箱包生产销售生意的老板中,有三分之一是“南方人”。
20世纪初,白沟箱包开始大规模进入国际市场。
像卢明海这样的年轻人,在外地留学后,回国利用家乡的箱包生产资源,开始开拓箱包网销和外贸市场。
随着南方沿海城市客商的涌入,以及当地年轻“箱包二代”对传统销售模式的改革,白沟箱包产业获得了更大的飞跃。
“疫情之前,卖箱包没什么问题,只要有货,就不怕卖不出去。”说起之前的生意,卢明海又兴奋起来,声音也更大了。
白沟带动的不仅有周边地区,山海关以外的东北三省不少人也借助箱包产业链发了财。“在当地,做物流的人基本都是东北人。”白沟镇箱包市场一位商户说,早期白沟人忙于生产加工,运输等苦力活都交给了东北外地人承担。随着当地市场规模做大,物流形成了一定规模,当时卖苦力的一些东北人也发了财。
据当地权威媒体报道,白沟箱包产业经过40多年的发展,目前已形成包括原材料供应、产品设计、加工制造、产品展示、销售服务等完整的产业链条,形成了辐射周边6个县(市)、55个乡镇、500多个自然村、从业人员100多万人的区域特色产业集群,被誉为“中国箱包之都”。
从白沟的历史来看,自然生长是一个恰当的形容词,让白沟和和平时期的义乌一样生机勃勃。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跑得快的人,未必历史更悠久。
在“黑天鹅”疫情影响下,白沟市场能否快速突围,不再完全取决于市场环境和普通商户个体能动性。
近年来,南方经济活力明显超过北方,这和当地政策灵活有很大关系,另外当地龙头、标杆企业的带动作用也十分明显。在直播这件事上,义乌与淘宝联系紧密,而白沟还在摸索中。(本文首发于钛媒体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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