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的妻子两年前去世了,同事在收拾家里的垃圾时,用钩子把一卷破损的纸巾里衬捞开,露出了里面五颜六色的钞票。
看着这些因受潮而发霉的钞票,我心里五味杂陈,王太太舍不得吃喝,省吃俭用了一辈子,想回家,可是家乡在哪儿呢?
插图 | 《Rouge》剧照
那已是40多年前的事了。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1976年三伏天的一个下午,烈日炎炎,行人的头皮都麻了,我跟着几个同学进城拍毕业照,肚子隐隐作痛,却找不到厕所,看见路边有一个用破砖砌成的半人高的小圆圈,便弯腰进去。
“尿尿尿尿,你为什么不尿在你妈的身上……”在一阵刺耳的辱骂声中,我抬头,撞见一个女人。那女人留着齐耳短发,仰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花衬衫,用芭蕉叶扇着扇子,靠在小圆后面的房子山墙上,不停地咒骂着。我吓得转身就跑。
“女人面目高傲,男人头目卑微”是我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样的女人最惹不起,当时我就猜想,这个女人一定是城中村里的硬汉,没想到十几年后,错了,我成了圈后这套房子的新主人。
1976年冬,我参军入营,两年后随部队赴南疆作战,身负重伤,住进野战医院,经过长时间的康复治疗,被评定为一级伤残,退役后回老家休养,又遇见了那位女子。
1984年初秋的一个早晨,我拄着拐杖从农村走进城里办事。民政局、特困股和刚刚从计委分离出来的办公室还挤在老计委的筒子楼里。东西向的楼道里一片漆黑,南侧的两间办公室里共有九张办公桌,优待科科长和两名办事员占据西南角的三张办公桌,东侧靠近山墙的地方,放着一张有靠背的长椅子,底部塞满了蜂窝煤,椅面是黑色的。
我每次去城里办事,都会在这个办公室休息。退休后,我的档案被民政局接管,他们负责管理我的散养。那天,我满头大汗地坐下来,就听见有人嘀咕:“妈的,我每个月给你固定的生活费,才几天,你就把钱花光了?”
声音是从西南角传来的。最里面的桌子后面,一个中年男子坐在藤椅上。长发梳得乌黑发亮,衬托着他白净的圆脸。他姓刘。军转民干部,副主任科员。他主管民政已经很久了,在小县城里也算是“老资格”了。
我刚想问老刘报销医药费的事,一个女人就嚷嚷起来:“去你的,又不是吃喝!给我一包老鼠药,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我坐的扶手椅南端坐着一个黑衣黑裤的女人,大大的眼睛,双眼皮,深邃的眼窝,眉毛紧蹙,杏眼睁得大大的,透着凶光。
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那咒骂的声音既刺耳又熟悉,我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当年骂我的那个女人吗?
来优待科的人,大多和军队有关系,眼前这位妇女说话这么有气势,难道是老革命的亲属?我纳闷,记得我曾经见过一位老红军的遗孀,一个胖胖的老太太,坐了半天也没多说什么,只让老刘给她写个条子,开个证明,什么都办得挺妥帖。据说这位老红军功勋卓著,曾经救过毛主席的命,回家时骑着高头大马,直奔县政府出入,连县长都有些畏惧他;省军区政委的夫人也坐过这张靠背椅,精明能干,听说那位老太太还是回老家处理烈士善后工作的正厅级干部。
老刘这会儿劝不动女人了,不耐烦地站起来,打开身后的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写了张纸条,撕下一半,小声嘟囔道:“你个王八蛋,我给你30块钱,我付不起了。”女人接过纸条,破口大骂,去东边财务处拿钱。
我心想:天哪,我才退休两年,每个月的退休金才30元啊。
1988年春天,我因为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被民政局派到办公室帮忙,那个办公室,我的办公桌在西头北头,背对着老刘。
那个女强人时不时来办公室,每次还没坐下就开始骂人:“去你丫的,没钱,不让我吃喝。”
女人每说一句话,福利科科长老王就苦笑一声,透过厚如酒瓶底的厚厚眼镜斜眼看人,不回答。办公室主任也小声嘀咕了几句,差点儿发火,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板着脸走了出去。最后只有老刘开始破口大骂:“你到底是谁,一直要钱吃肉,这是完蛋了吗?”
女人站起来破口大骂,脏话连篇,让人不堪入耳,楼道里的计委、科委工作人员都站在门口看热闹,老刘怕影响不好,嘟囔了句“贱人”又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写了张纸条递给女人,“我们不是银行,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可过了不到一个月,那女人又来了,一进门就嚷嚷着要钱。这天,残疾老兵老郭来县城找老刘做生意,那女人就和老郭坐在同一张躺椅上。
老郭是个从死里爬出来的老兵,战争时期立下过大功,脾气很暴躁,看到女人打断他和老刘的谈话,立刻瞪了她一眼,先是故意往女人身上凑近,然后掏出一根廉价香烟,点燃,大口地吐着烟雾,不停地咳嗽,还故意在女人面前吐了一口浓痰。
女人终于忍不住发脾气,对老郭吼道:“看你那副恶心样子,离我远点。”
“妈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还敢在这里撒野。”
“你在做什么?”女人反问道。
老郭站起身,解开衣扣,露出胸口一道深紫色的伤疤,傲然说道:“睁开眼睛看看我在干什么,不管我经过多少次枪林弹雨,阎王都拦不住我,把我带走吧。”
女人一见老郭露裆,就开始骂:“操你丫的,流氓。”
老郭一脸不屑,大声喝道:“喂,你这个屠夫,见多识广,站在我旁边都觉得自己好性感啊!”
女人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眼含泪花的站了起来,也没提要钱的事,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房间。
不要打人脸,骂人的时候不要揭人家的缺点。老郭当众揭女人的缺点,一时之间大家都议论纷纷。我终于弄清楚了女人的来历。
这名女子并非民政局管辖的优抚对象家属,而是一名小学教师的遗孀。这名女子的丈夫姓王,老刘和他的朋友们习惯称呼她为“王媳妇”。起初,王媳妇跟随丈夫来到一所偏僻的农村学校任教,吃住都在学校里。后来丈夫到了退休年龄,学校没有地方安置新来的教师,就催促他们把房子腾出来。
70年代,有一段时间,行政事业单位的退休干部都归计委民政组管理。后来,民政组扩充为局,上面一个文件,那些退休干部就都回原单位了。文教系统的退休教师,大部分都被原单位接手了,但不是县里工作,是外地来的王老师,还是滞留在民政组。于是,老城区小东门大街南侧的一块空地就给了王老师,盖了两栋红砖房。
两间新建的瓦房坐北朝南,没有院墙,东边是一条巷子,里面住着三户人家,都是城中村的农民。李阿姨家在巷子尽头,门楼朝北,正对着大马路。
热心肠的李阿姨每天进出弄堂时都会路过王老师家没有墙的门口,会主动和新邻居打招呼。李阿姨后来告诉我,那时的王老师个子高高,白胖胖,说话轻声细语,举止非常得体。夫妻俩相处得非常融洽,出门总是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我从没见过他们吵架。老师打招呼或者说话时,王老师总是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满是警惕。
而对于二人的背景、家庭情况,外界始终知之甚少。
直到有一天,一个走村串户的锁匠来到县城招揽生意,在王老师家对面的马路上摆了个摊,看到王老师和老伴一起出门,锁匠吃惊不已,向围观的人们透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老故事……
锁匠是豫南人,和王老师是同一个老乡,含糊地说王老师祖上做过官,家里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有高高的门楼和大大的院墙,而她是外地人,据说她父亲吸食鸦片,欠了放债人高利贷,就狠心把十几岁的女儿卖到王家当丫鬟,伺候老爷。
女子进了大宅门,吃喝无忧,几年之后,腰细胯宽,容貌俊美如花。比她大很多的王老师,没有娶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千金,而是选择娶了这个丫鬟。这件事情被王家老掌柜知道了,觉得是家族的耻辱,一怒之下,偷偷把丫鬟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随后又把丫鬟卖给了省城的妓院老板,她成了当红的妓女,一时成为顶级明星。
王老师得到消息,才知道,自己在省城解放前夕,连夜从家里拿走了一笔钱,赎回了佣人,两人远逃。锁匠感慨地说,自己几十年没见,没想到在异乡还能遇到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的老朋友。
锁匠并无恶意,但那段日子,大街上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传言甚嚣尘上,把王先生夫妇推到了风口浪尖。
沉默寡言的王妻终于爆发了,把喋喋不休的锁匠骂了一顿。她胆怯的眼神里,原本的警惕变成了敌意。每当她看到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总以为人们在谈论她。久而久之,就连原本相处融洽的邻居也开始对他们敬而远之。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王妻成为了有名的泼妇。
计划经济时代,临街住户尚不能做生意,住在路南边的人家房子都是朝北朝南修建的,后面没有建围墙,东西向街道沿线几百米都没有供行人使用的厕所。中村想建一个简易厕所,当地居民谁也不愿意在自家房子后面建厕所,闻到恶臭。王老师是外地人,夫妻俩又没有孩子,孤苦无依,简易厕所自然就建在自家房子后面。
施工期间,嘴巴尖的王妻不管他们怎么劝阻都拦不住,就坐在屋后当街破口大骂。城中村的人不好惹,有的女人想上去挑衅,就当街破口大骂。王妻立刻冲上前去破口大骂。挑衅者败下阵来,不再打架,但王妻还是怒不可遏,一直破口大骂,直到嗓子都哑了。
此后,王妻每次出门,闻到厕所里飘出的臭味,就会破口大骂,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刺耳的骂声。
从此以后,王先生的精神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终日沉默不语,独自站在路口,望着路的尽头不发一语,眼神里满是忧郁。他病倒了,不吃不喝,临死前含糊地说了两个字:“回家。”
从此,就只剩下王太太一个人孤身一人活在异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城区没有通自来水,城中村的水井距离王老师家较远,丧偶的王老师妻子抬不起沉重的水桶,每天打水成了大问题。
民政局临时安排她的生活起居委托给一位退休老兵打理,老刘对王妻说:“以后有什么事,就去后街找大雷。”
王太太深邃的褐色眼睛盯着,反复问道:“打雷呢?没下雨吗?”这个可笑的问题引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
大雷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老兵,家住县城后街,身材高大魁梧,面色白净,没有胡须,形似弥勒佛,眼神慈祥,举止十分亲切憨厚,凡是需要收容遣送的人员,都交由大雷处理。办完事,老刘会给他几十元钱作为报酬。
大雷刚听到老刘让他照顾王嫂子的时候,撇了撇嘴,苦笑道:“怎么?让我伺候她?哼,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干!”
“老伙计,你去吧,给她挑几桶水而已,又不让你住进去,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刘只好安慰他。
大雷很不情愿接受这份工作,第一天,他扛着沉重的柏木桶,一路到东街的水井打水。王妻怕大雷偷懒,就到附近的东大坑打水,大雷一路跟在后面,充当督导员。
据说,有一次,大雷被一桶水压得满脸通红,气得连放了好几个响屁。刚到家门口,王婆婆就故意把大雷身后的水桶打翻,说是“脏水”。从此,王婆婆再也不喝身后水桶里的水,成了县里出了名的挑食者。
李大妈还告诉我,王太太一向爱干净,一年到头,穿的衣服都挺括,从不皱巴巴,也不沾上脏东西。有一年冬天,李大妈烧了半壶热水,他正要洗脚,觉得没用完就倒掉太可惜了,就装了些水放在保温瓶里,送给王太太,好心地嘱咐她趁热帮她洗头。
第二天早上,李大妈出门的时候,王老太太就对她说:“倪妈妈,别再给我泡脚水洗头了。”这让李大妈很是尴尬。
而且王嫂也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阔气,上街买鸡蛋从来不称斤称,最多只买三个,而且挑食,买菜也只挑一把,卖菜的都不喜欢她,我就躲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老是去民政局要钱。
总之,王老婆总是有问题。
80年代末,旧城改造,县里为了拓宽街道,终于把王家房子后面的厕所拆掉了,王媳妇的房子占了街道1米,城建部门通知民政局把这栋房子拆除了。
那天上午我也在办公室,就听见老王小声嘀咕道:“那条街拓宽了,可以在那里建两个店面了。”
这件事发生几个月后,我住的人民武装部公房被拆了,建起了家庭住房。政委来找我,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我到政治工作部去工作,政治工作部就免费给我两块空地,让我盖自己的房子。
当时县城的土地开始升值,私家四合院很诱人。我做了一个狠心的决定,辞去民政局的工作,到武装部工作。民政局局长知道后,找到我说可以把原来的地让给王。我妻子家里的公房也分给我,但有一个条件:妻子王去世后,我可以搬进去住。
于是我拿着2000元钱和局里签的买卖协议,到房产部门办理了过户手续,1989年我又回到民政局工作。
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太太是在1990年夏天的一个下午。
外面烈日炎炎,办公室里唯一的吊扇吊在中间的钢筋水泥门楣上,扇叶被冬天的炉火熏得焦黑,吹出阵阵热风,让人半死不活。王妻拄着拐杖,哼哼唧唧地走进办公室,蹲在后面的椅子上,不一会儿,一股尿骚味随着风扇吹出的热风扑面而来。坐着的人都站起来走了出去。
王太太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开口抱怨,办公室主任就借口有事离开了。平时爱发牢骚的老刘也不说话了,赶紧给她写了三十元的纸条,推卸自己的责任。我去了厕所,跟科长老王躲了起来。办公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王太太语无伦次地嘟囔了几句,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去隔壁的财务室取钱,她坐的椅子上,早已被尿液浸湿了。
看着王嫂的背影,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个一向洁身自好的女人,现在竟然落得浑身臭气熏天的地步,要是她知道她住的房子是送给我的,肯定会骂死我的……
夏天过去,秋天来临,转眼间冬天就到了。
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李阿姨来民政局汇报,说王老太太卧床不起,局长让办事员老张过来照顾,老张径直找到老干部大雷,让他给王老太太送吃的送喝的,说是王老太太病得很重。一个雾蒙蒙的早晨,我去马路对面的医院办点事,走进了巷子里。
还未走到门口,王妻就听见屋里有脚步声,嘶哑地叫道:“你是谁?快给我吃点东西。”
由于街道拓宽,修路,路面被抬高,两间原本低矮的瓦房被埋上好几层土,显得更加矮小阴暗。我踏进门,踏进空地,犹如跳进一个坑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屋里恶臭难闻。这是我第一次进这个房间。两间屋子之间没有山墙,东屋南面有一扇小木窗,放着一张半人大小的木床,王老太太头朝南躺在上面,脚下的木板上放着一个箱子。西屋靠墙建着一个灶台,小方桌上堆满了锅碗瓢盆,再无其他。
我问王嫂:“阿姨,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她说要吃煎饺、喝豆腐脑,当我把空碗从桌上拿走时,她特意叮嘱我:“去拿菜前先把碗洗干净。”
半桶水面上都结了冰,我舀了点水把满是汤渣的空碗洗干净,好冷啊,就近给王嫂买了点吃的,端进屋里让她趁热吃。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身体前倾,靠在墙上,眼睛像从墙缝里透出来的灯一样,散发着幽暗的光芒,盯着我,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她马上对我说:“你以后不可以再去,她吃了你买的饭菜,她会很难过的,人家会怀疑是我们害了她。”
看着妻子那严肃的表情,我一愣,心想,没有鬼,我怎么做好事呢?
上班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浮现王嫂用饥渴的眼神盯着我的表情,便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老张,让他赶紧催促老将大雷留下来。
在我给王太太买完饭几天后的一天早上,老张走过来低声说:“王太太死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走吧,把事情办完,把钥匙给你。”
天空中刮着白毛的风,偶尔飘来几片雪花,冷得行人都缩着脖子、抱起双手。我跟着老刘、老张、科长老王进了王太太家,老兵大雷和邻居李大妈都聚在了家里。王太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老张当众让大雷撬开床头的木箱子,里面是几件崭新的妇女衣服。箱子最下面是一沓崭新的十元大钞,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一共一千元。都是连号的“大团结”第三代。
第四代人民币早已在市场上流通,王老婆却还有那么多旧钞票,还厚颜无耻地时不时去民政局要钱,大家都很不解。老王科长摇头说:“这老婆是精神病,攒钱买棺材。”
李阿姨道出了真相,她说这笔钱可能是王老师的抚恤金,王太太一分钱都没动过,她想把丈夫的骨灰运回老家安葬。
李阿姨还说,王太太去世前一天晚上,她帮女儿在东市场夜市卖小吃,大约十点多钟,她收摊回家,路过王太太家门口,见屋里亮着灯,便进去看了一眼,王太太已经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不肯闭上。
房间里唯一的15瓦灯泡被烟火熏黑,夜深了,灯光昏暗,老兵大雷看着王嫂子睁大眼睛的样子,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想拿报纸捂住她的脸。李阿姨对大雷说:“她还有呼吸,别捂她。”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王太太已经走了。
和王嫂子打交道多年的老刘,此刻也说不出一句不合适的话,只是感叹:“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有真情实感……”
老刘当即做出决定,用王嫂攒的钱,给王嫂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街对面有家丧服店,老刘和老张给王老太太从头到脚买了一身崭新的丧服,又让李阿姨和大雷给她打扮一番,接着老张又去西街雇了一群唢呐手艺人,和其他葬礼一样,现场有唢呐等乐曲,气氛一直持续到中午,最后火葬场把王老太太的遗体抬到了火葬场。
邻居们亲眼目睹了王太太隆重的葬礼,又听到了能言善辩的李婶传播的消息,纷纷议论纷纷,重新审视这个妓女坎坷的命运和经历,不禁唏嘘不已。
屋子里空荡荡的,我就让老兵大雷找来一辆手推车,把屋子里所有可以移动的物品,包括锅碗瓢盆、餐具等全部拉走,只留下两个空房间。
1992年春,我向城建局申请批准,拆除旧瓦房,新建一栋两层围合式楼房。
自从王老太太去世后,我就没再去过那里,没有围墙的院子里堆满了垃圾,朽烂开裂的桐木门上有一个大洞,屋子里成了厕所,老鼠到处挖洞,土窝。
我让办公室的同事开着一辆带拖车的四轮卡车,把垃圾运到城外的一个大坑里。清理家里的垃圾时,同事用抓斗打开一卷破了的内衬,顿时里面多出了很多垃圾。五颜六色的钞票露出来了——有10元“大团结”纸币,有5元的三代老钞,还有2元和1元的硬币,一共卷起来120元,再加上20多公斤的全国流通粮票。
看着这些潮湿发霉的钞票,我的心情既难过又复杂,想起王妻在办公室里大吵大闹要钱的情景,这个女人忍受了老刘的责骂和别人的冷眼这么多年,老刘的郭被当众羞辱,不顾尊严要钱,却舍不得花,他藏在衬纸里的钱干什么去了?
王太太一生爱干净,把碎布卷成一卷,装进竹篓里,老兵大雷搬东西的时候,就把它们撒了一地,谁也不会想到,里面竟然藏着一卷卷的布,里面装的是钱。
不知道那些破门而入、在屋内小便的人,是否无意间发现了捡到的钱财。我甚至怀疑同事们用四轮车拉走、倒进坑里的衬纸卷里有钱,但这个地方已经被那些拾荒者翻了个底朝天。
邻居李阿姨猜测,“这个女人舍不得吃喝,估计攒钱回老家了。”可是老家在哪呢?女人死前一句话都没透露。
我把偶然发现的钱财告诉了老刘和科长老王,老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惊呼道:“啊!”随后回过神来问我:“为什么?我给她开那么多钱的收据,也没有花?”
老刘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人,到最后,都是要回归本源的!”说着,已经离异、独居异乡的老刘或许想到了自己在国外漂泊的岁月,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眼眶有些红了。
老王也受到老刘的情感的影响,并以颤抖的声音对老刘说:“让我们与火葬场交谈并将灰烬存放在一起。也许有一天,他们的亲戚会要求他们声称他们。”
几年过去了,王的灰烬和他的妻子仍然存储在火葬场中,没有人声称他们。
编辑|
竹子
越南老兵
点击阅读
该文章由 News丨 制作
单击以下“关键字”以查看以前的内容:
||||
|||
||||
|||
||||
||丨
||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