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其实不一定是张家界。刷微信时无意路过的风景纯属偶然。一时兴起，约上几个同学一起去。前年末疫情爆发后，长途旅行就停了。向往远方，是一种本能。七个女孩订了往返机票，联系了当地的旅行社，安排了一次短途旅行，就出发了。

（一）

第一天我们到达张家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左右了，所以还是一天。

第二天一早，一辆约有三十个座位的旅游大巴停在酒店门口。车上共有二十多个人，一家三口、一对夫妻、一个单身汉，还有我们七个人，组成了一个临时的散客旅游团。“散客旅游团”这个名字，给人一种不好的联想。但到了21世纪20年代，大家都在为小康生活而奋斗，现在的“散客旅游团”怎么会和当年一样呢？

大家落座后，导游上了车。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平头，眼睛不大。简单打完招呼后，导游自我介绍说他叫“项”，简称“导游”，说自己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我们这一组散客被称为“五号团”，我们七个人就成了临时的“五号团第三组”。

行程的第一站当然是大名鼎鼎的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了。昨晚睡得很晚，今天起得很早，大家都感觉很疲惫，在前往景区的途中自然要休息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听听导游介绍一下这个地方的人文和自然景观，打下一些背景知识也是很不错的。

导游拿起话筒，自我介绍完团里的人和团员，然后就开始喋喋不休，真是专业。但仔细听他的话，我越听越不舒服：“有些人连眼睛都没正眼看过我，一脸阴沉，怎么回事？一上车就心情不好？一见到我就觉得烦？昨晚住的酒店还行吗？是四星级酒店，今晚、明晚也是五星级酒店，没四五百块钱肯定住不上。还有吃的，有些是我们当地的特色美食，还有很丰盛的自助餐，不便宜。另外，这辆车陪我们四天的行程，车费你算一下要花多少钱……”

我们八点出发，一个半小时车程才到景区。车上二十多个人摇摇晃晃，导游的扩音器在我们头顶不停地响，讲的都是钱。我一时糊涂：我们只是普通游客，怎么好像成了吃白食的人？

同行的蔡先生听得不耐烦了，举手建议道：“导游，您说的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出发前也都了解了，没有必要再谈这个话题，您能不能给我们讲讲当地的风俗习惯？”

小眼睛导游瞪大眼睛，说道：“你听懂了，不代表大家都听懂了，你自己听懂的，你可以不听，但我必须告诉你，我要让大家都听懂。”小眼睛冷冷扫视四周，提高了声音，“你想听吗？”

车里顿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我们一时之间愣住了：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说错了什么？在这明媚的早晨，在这美丽的风景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戏剧性的事情？

坐在我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回答说：导游，没事的，你讲吧，我们想听我们想听的。

嗯？哦！

每一笔账都算的配音一遍又一遍地继续，直到车子停在景区门口。

很快，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导游和大家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开始的。我们本以为是来玩的，其实旅行只是噱头，购物才是重点！你以为你雇了导游，其实他是导购。

为了这样的用心，导游很难不煞费苦心。两天行程，大家刚上车坐下，他就开始用扩音器广播。有时候讲自己的创业故事：我以前赚的钱很多，要不是疫情，我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干导游这份工作？有时候他是讲故事的高手，从爷爷奶奶讲到父母：我有钱的时候，经常带父母出去旅游，有一次带他们去台湾旅游，给父母下了死命令。他们离家在外，每个人必须花6000块钱，不然就回不来……有时候开始调侃大家：别给我看脸，你给多少钱就是什么服务。你要是有钱就不坐我的车，要坐奥迪……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想想这么便宜的团费是从哪里来的，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就是为了占便宜？ 你看我这么辛苦，你知道我一个月挣多少钱吗？你看给我们开车的师傅一个月挣多少钱吗？你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消费就是扶贫，人人都可以！不消费？那你就不是扶贫。不扶贫？那你就没有同情心。没有同情心？那你还是人吗……

一开始觉得很苛刻，很烦。团费不是旅行社说了算的吗？我们双方都同意了，怎么就占了便宜呢……听了这么多遍，耳朵都麻了，抗拒心理也产生了。就当是人生的一次体验吧，这是书本上、课堂上看不到的。不过，我大概不会再做“跟团游”这种傻事了。想起了出发前邱同学给我们的建议：那是我再也不想去第二次的地方。懂了！

第三天，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我们拎着包从玉器店和土特产店走出来，上车就有好几箱腊肉、鱼干、豆腐干等着我们，据说都是司机师傅精心为我们准备的，他收入不高，却要照顾母亲和妻儿，服侍了你们好几天，你买不买？你买不买？收钱的二维码就在眼皮底下，一个一个刷。好吃好吃，买买买！

进入湘西，导游就下了车，下车前，他伸出双手从车头走到车尾，和大家一一握手：“下次你们来张家界，记得来找我。”

来自湘西的导游上了车，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苗族男子，圆脸，身材高大。

“我叫阿刚，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大家都叫我三三，你也可以叫我阿刚哥，这是苗族的习俗。”他笑着说，“进了湘西以后，你们就放心吧。因为我的工资是州政府发的，一个月有4000多元。我只负责带你们来玩，你们在旅途中购买的任何费用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叫你们买任何东西。”

耳朵在被刚才的反复“敲打”之后，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柔柔的如同湘江水流一般，众人相视一笑，松了一口气。

有人嘀咕道：那能不能让我们换种方式买东西呢？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心不禁再次一颤，难道白骨魔又换了马甲出来忽悠唐僧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二）

“散客团”把来自世界各地的20余人聚集在一起，他们一起乘车，一起旅行，有时甚至一起吃饭。有的准时上车，在指定地点打卡；有的什么也不说，随波逐流；有的只是匆匆看一眼，心不在焉……短短几天，他们也见识了各式各样的人生百态。

先说一对中年夫妻。男的身材高大敦厚，女的清秀温柔，看上去就像是南北结合。在公交车上，他们并肩而坐，女的手搭在男的手掌上，一路紧紧地牵着对方，黏黏糊糊的像初恋。玩的时候，女的拿着自拍杆，杆上夹着手机，到处拍着风景。男的背着一个大包，一手拿着矿泉水，一手撑着伞，仿佛随时准备递给身边的女的。走到一处峰顶观景台，女的倚着栏杆，随处拍照。不知怎么的，自拍杆上夹着的红色手机悄悄滑落，掉进了栏杆外的树丛里。纵横交错的绿色树丛中隐隐透出一丝红色，但距离栏杆的距离，只差几十厘米。 两人看着下面看得见却够不着的手机，心里也是焦急不已。

来了一位环卫工人，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驼着背，提着水桶和长柄夹子。他朝栏杆外看了看，却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用长柄夹子去拿——夹子一不小心，碰到杂草，手机就会滑落——他双手扶着栏杆，身子向外翻，一手扶着栏杆，俯下身子。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目瞪口呆，惊恐地看着。栏杆外是无底深渊，老人的脚踩在几十厘米宽的边缘，沿边长满了杂草。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只见他的右脚试探性地往下移，带动右手沉下去，看准时机，一把抓住了手机。杂草没动，手机却已高高地举在手里。那人帮老人翻身回到栏杆边，急忙道谢。 老人收拾好工具转身要走，那人说：“等一下，等一下。”他打开背包，在里面翻找了一番，找到一瓶矿泉水，递给老人：“谢谢。”

在尚未倒下的手机面前，男子的气势不如老人的勇气，惊险刺激的过程就这样平淡的结束，让人心里有些空落落，希望每一份善举都能有回报。

车厢第一排坐着的，也是一对夫妻，男的面色暗红，肉嘟嘟的大鼻子，小眼睛，五六十岁左右，看上去颇为老实。女的二十多岁，皮肤白皙，披着齐肩的棕红色长发，五官的美貌有着明显的人工加工痕迹。他们是一起出行的父女吗？男的第一天背着女孩的栗色小方包，第二天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时而跟在女孩身后，时而走在女孩的前面，看似漠不关心，实则时刻在女孩身边。女孩脚步轻盈，面无表情，时而看着风景，时而玩手机，精致的指甲偶尔会低头敲打屏幕，像小鸡一样勤快地啄食，将这个老人当做空气。走了许久，众人回到车上，都觉得疲惫不堪，只想着如何坐得舒服点。 两人并肩而坐，但女儿却翘着二郎腿，挺直身子，身体微微前倾，尽量与父亲保持身体距离。

这跟老头子有多大的恩怨？难道他们刚刚在家里闹矛盾了？老头子肯定是带着叛逆的女儿出去走走，增进父女感情。只要女儿愿意跟他出去，哪怕他一路冷落他，老头子也不会有怨言。

第三天早上，大巴车第一排座位空了，父女俩不见了。导游抱怨道：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俩昨晚回长沙了，明明答应我今天早上六点回来，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这么严重吗？不就是带大家去买东西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如遇人无数。世上还有一种关系，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此刻，仔细看看那张暗红的脸，还是那个老实的父亲吗？

（三）

张家界景区门口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口音各异，撑着伞的、戴草帽的、裹着头巾的……阳光不算灼热，但七月的天气也不算温和。人潮拥挤中，伴随着尖锐的高音：“三号组，三号组，集合。”“一号组，一号组在哪？”“打开手机，准备好本地健康码。”“戴上口罩，戴上口罩！”“……先上厕所，先上厕所……”

随着人潮涌入景区，我跟着人流的方向，从下往上，从上往下，从左往右，从右往左。有固定的行走方向，有固定的拍照观景台。风景与我，我与风景，都在各自定义的路线上完成自我角色扮演。

当然，有时也会有意外的插曲。袁家界景区里，那些“一根一根”的石柱，早已从电影《阿凡达》中耳熟能详。“一根一根”实在单调，如果赋予它神奇的想象力，岂不是更加有趣？比如最高峰被命名为“一步登天”，最险峻的山峰是“绝壁藤王”，最高的天险是“天下第一桥”。四座横叠的山峰，像不像百元大钞上的四位伟人头像？我们待在观景台拍照、合影，一位女士逆着人流方向跑过来问：“百元大钞在吗？百元大钞在吗？”她神情慌张，仿佛在扔一捆百元大钞。我们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五十元在，百元大钞过了。” 那位女士慌了：“哎呀，才五十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哈哈，中国人的想象力总是那么现实，那么世俗。

湘西行程包括芙蓉镇、凤凰古城，行程介绍如下：芙蓉镇是一座有2000年历史的古镇，位于酉水河畔，距县城51公里，原为西汉酉阳郡治，因酉水河交通便利，上游通川、贵，下游通洞庭湖，自古为永顺通商口岸，有“楚蜀通津”之称，享有酉阳古镇、湘西“四大名镇”、“小南京”之美誉。

这就是凤凰古镇：夜晚的凤凰灯火阑珊，华灯初上。亭台楼阁、石板、巷道、美食、酒吧、沱江，无不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游人，红衣绿叶的苗家兄弟姐妹们一瞥而过，让远方的客人流连忘返。此时，带上亲朋好友，在美丽的沱江边浪漫漫步，放许愿灯，为自己和所爱的人祈福。在这座陌生喧闹的千年古城，洗去疲惫，留下一生美好的回忆……

大巴在停车场排成一排，又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要到码头，必须经过一个小市场。临时的塑料棚下，有人在卖西瓜、冰棍、银器、玉器、朱砂，真品换货，假货十倍赔偿……全国统一的神秘又神奇的景区产品。棚下一根钢柱上绑着竹竿，上面挂着一块小纸板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里面有厕所，一元一次。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最强烈，炙烤着上坡下坡的沙土路。经过小集市，上了渡口，对岸就是芙蓉镇了。原名王村，是一个有挂在瀑布上之称的小山村。一座小山丘，沿山依次修建着各种木屋、石屋、吊脚楼，中间有两道瀑布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水帘。游客很多，沿着石砖台阶拾级而上，蜿蜒而下。从上岸到离岸大概需要半个小时。人潮摩肩接踵，稍作停留就会造成拥堵。导游说，肉眼可见的房子都被商人租了下来，变成了民宿，当地人都搬到了更偏僻的地方。这些整齐的吊脚楼，飞檐翘角，依山而建，一字排开，屋檐下挂着一排红灯笼。 如果晚上全部亮起来的话，应该也是一道可以远远观赏的风景。

我们按原路返回，回到车上，继续向凤凰古镇驶去。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晚上九点左右，我们到达了传说中的古镇。古镇两边灯火通明，伴随着沱江奔腾的水声。不知道从哪家酒吧传来的重金属爵士鼓乐，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是婉约的还是奔放的？古镇两边人头攒动，让人感觉人潮从张家界的山路涌向芙蓉镇的吊脚楼，再涌向古镇的沱江边。

现场太吵太挤了，我们一行七个人，一下子就散开了，四处张望，没找到熟悉的面孔，就找了一家慢音乐酒吧，花300元买了六瓶啤酒，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听潮汐，看灯火，看人来人往。

第四天，早上七点，没有了灯光的凤凰古城，就像卸了妆离开舞台的女主角，回归到人群中。放眼望去，江边两岸，密密麻麻的都是民宿、酒吧、餐厅。沱江的水不停地流淌，带着淡淡的辛辣味。导游举着锦旗，匆匆往前走。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一群群游客在夜色中匆匆离去，在晨曦中离开，前往下一个被称为景点的购物点。

凤凰古城的一个不眠之夜。

芙蓉镇芙蓉仙子的米豆腐摊在哪儿？翠翠和爷爷渡河的渡口在哪儿？梦里那首飘荡心灵的动听歌声在哪儿……

那些电影和小说里的人物和故事都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