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在我手里
现在，每当每个月的还款日到来，45岁的孙梅就感到胸口发闷。
孙梅是东北一个小县城的普通职工，每月工资三四千元，背负着一万多元的房贷。关键是，她去年3月花300多万买的房子，今年10月跌到了200万元，这让她心里就像被剜了一块肉。
2018年10月，燕郊“售楼街”，一辆满载货物的三轮车停在已关门的链家门店门前。三轮车主人坐在地上，头深深埋在怀里。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她在燕郊买了一套房子，燕郊是河北的一个小镇，距离北京市中心只有30公里，与通州隔河相望。2015年通州成为北京副中心的消息和2016年北京楼市的大涨，带动了燕郊房价的快速上涨。
2017年3月初，大量投资客涌入本已火爆的燕郊楼市，孙梅就是其中之一。她从黑龙江飞到北京，再直奔燕郊。中介建议她“先买房后吃饭，时间就是金钱”，果然，在她吃饭的时候，她原本看中的一套房子又涨了5万元。
孙梅回忆说，她看房那天，燕郊著名的首尔甜蜜城小区人头攒动，有的看房者甚至抬价抢房。挤在四五组看房人群中，孙梅匆匆签下了一套90多平米的房子，价格为每平米3.5万元。
当时，她并不知道“限购”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已悬在自己头上，她搭上了政策出台前的末班车买房，几乎是在房价最高点买下的，见证了这波环京楼市的最后疯狂。
燕郊售楼街上，不少售楼处都关门了，玻璃门上贴着“商铺招租”的广告。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2017年3月17日，北京推出房贷并重的“317新政策”；
3月22日，廊坊主城区、北三县、固安、永清等地出台限购措施，外地居民限购一套房子，并提高首付比例。
4月5日，三河市发布限购实施细则，进一步提高二手房交易成本；
6月3日，廊坊市限购政策升级，外地户籍居民购房需提供三年社保或纳税证明，本地户籍居民购房限购2套。
而隶属于“北三县”之一三河市的燕郊也受到了影响。限购政策一经出台，不少手握大额现金的投资者一夜之间失去了买房的资格。购房需求的减少，加上调控趋严的预期，导致燕郊楼市成交量迅速萎缩，房价也进入下行通道。
58安居客房地产研究院数据显示，燕郊二手房挂牌均价已从2017年4月的28611元/平方米跌至低点，2018年10月15日挂牌均价仅为20002元/平方米，相比去年4月跌幅达30%。
部分楼盘价格“腰斩”。以燕郊天洋城为例，同样是西北向的一室一厅房子，2017年3月链家开价3.1万元/平米，而今年9月仅售1.5万元/平米，降幅达50%。
与2017年3月相比，燕郊天阳城房价已跌去一半。图片来源：链家APP截图
如今，孙梅的房子价格已跌破2万元/平方米，比买房时跌幅超过40%。 此前，当房价从3.5万元/平方米跌到2.5万元/平方米时，一直关注燕郊房价的孙梅已将看房APP全部删除，并退出了一些购房微信群。
一条荒废的销售街
其实，想要知道燕郊楼市的冷热，根本不需要看数据，只要到著名的“销售一条街”走一走就知道了。
有人说燕郊就像一个大葫芦，通往北京市中心只有一个出口，售楼街就在葫芦的入口处，是北京进入燕郊的第一站。过了通州与燕郊的通延高速，过了潮白河大桥，就能看到一座彩虹门，这就是售楼街的标志。从彩虹门出发，沿街向东走一公里左右，就能看到燕郊大部分售楼处、房产中介。
彩虹门是燕郊房地产一条街的标志。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2018年10月，天气转凉。年逾花甲的李成福站在街边一家售楼处门前，将黑色大衣拉链拉到衣领处，缩着脖子，目光盯着来往的行人，偶尔从旧包里掏出几张宣传房产的传单，努力塞到路人手里。
只要能把看房客户吸引到售楼处，李成福的目的就达到了，但现在生意不好做了。“前两年，满街都是客户，一天招揽二三十个客户没问题，一个月能挣四五千元。现在半个月能招揽一个人就不错了，一个月勉强能挣一千多元。”他说。
街道上全是本地开发商和中介，偶尔有孔雀城、链家。几家开门营业的售楼处门口，站着几个穿黑衣服的销售员在聊天，店内店外根本没人看房。
不少售楼处都紧锁大门，连防盗铁门都拉了下来，只剩下门面的招牌。从一间关门的售楼处门口望进去，一面鸟瞰潮白河孔雀城中央公园的横幅已经脱落，斜挂在墙上。地上散落着废纸、横幅、皱巴巴的营业执照复印件，沙盘上放着沾满灰尘的农药。只有柜台上整齐摆放的七个一次性纸杯，让人想起了当年该店招待购房者的盛况。
从已关闭的售楼处门口望进去，废纸、横幅散落在地，沙盘上摆放着沾满灰尘的农药。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一家链家门店的绿色墙面已经褪色，玻璃门上贴着招租的牌子。门口停着一辆载满货物的三轮车，车主坐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里。店里空荡荡的，墙上贴着二三十块招租的广告牌，包括潮白星光大厦、东茂国际、夏威夷南岸一期、首尔甜蜜城等。
从广告中的房价来看，招牌是去年下半年挂出的。其中，首尔甜城一套2室1厅的房子挂牌价为232万元，但根据链家近期的成交记录，今年8月底，一套2室1厅的房子仅售169.5万元。
“这些售楼处都关闭了一两年了。”李成福说。
他是山西临汾的一名农民，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来到燕郊打工。10年来，李成福一直在房地产一条街发传单，看着街道上越来越多的售楼处，目睹了这条街从2016年到2017年初的极度繁荣到随后的衰落，也看到了太多购房者脸上的心酸与喜悦。
楼市低迷，燕郊售楼街旁的建材市场也十分冷清。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一些投资者无法出售他们拥有的房子，现在每个月要还几万美元的贷款。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有些人干脆低价出售他们的房子来弥补一段时间的每月还款。没有别的办法，”他说。
李成福的儿子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2011年在通州买了一套50多平米的小房子，房价从每平米9000多元涨到了五六万。因为通州房租太贵，李成福和妻子在燕郊租了一套平房，每月房租260元，他们和儿子隔着潮白河相望，遥遥相望。
开发商仍有投机机会
市场低迷，燕郊楼市一条街上的销售员、中介、发传单的李成福这样的人，还在苦苦寻找机会。
街边公交站旁的综合宣传栏里贴着一则雄安新区广告，“五证齐全，首付十多万起，均价7000-9000元，免费接送。”
李成福说，他本人也在雄安新区推行小产权房。目前，雄安新区附近的白沟商住楼市十分抢手，有人一下子就买了20多套。
街道公交站旁的综合宣传牌上，张贴着雄安新区广告。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限购政策严厉之下，炒房仍有门路。多位楼盘销售人员透露，燕郊市场上新房唯一卖的都是40年期限的商住用房，而在与燕郊相邻的大厂，即便“不具备购房资格，也能买到70年期限的普通住宅”。
“非本市户籍的人在大厂买房需要有三年的社保或者完税证明，但很多人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年限不够三年。”孔雀城销售张文说，“这种情况下，买家需要全款付清，开发商提供收据，然后房子交付使用，等买家的社保、完税证明年限够了再过户。”
“当然，正常情况下买家都是走完所有流程再付款的，但这不是特殊情况吗？”当被问及买房面临的风险时，张文反问道。
2018年10月，燕郊一条楼盘街上，售楼处里里外外，找不到一个看房的顾客。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对于这一模式，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二手房中介坦言，目前开发商资金紧张，目的就是为了回笼资金。由于属于违规操作，买家付了全款却拿不到房子产权，存在赔本的风险。另外政策随时都在变，如果以后改成交5年社保和税，到时候买房资格就不够了。
“好在燕郊还有近百万人有置换需求，大厂加起来才十几万人，外地来的就更少了。限购到这个程度，能有多少人接手？”上述二手房中介说。
数十万北京农民工力挺燕郊房价
正如上述二手房中介所说，燕郊确实存在置换住房的需求，数十万进京务工人员是购房主力军。
作为北京人口外溢的基地，燕郊近年来积累了大量人口。一份中国特大镇人口排行榜显示，2015年，燕郊以75万人口位居全国特大镇之首。而在2007年之前，燕郊只有10多万人。
外来人口的涌入带动了燕郊房地产市场的持续增长，10年来，燕郊房价均价由4000元每平方米增长至2.5万多元，楼宇也越来越密集。
27岁的陈恒是燕郊本地人。在他的记忆里，1999年燕郊获批省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时，这里还是一大片农田。2010年升格为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时，燕郊已开始大规模楼市建设。也是在那一年，北京限制外地人买房，于是越来越多的外地打工者在燕郊买房落户。
燕郊距北京市中心仅30公里，与通州隔河相望。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任何与北京有关的消息，都会引起燕郊房价的波动，比如传闻北三县将并入北京。北三县是指三河市、大厂回族自治县和香河县，虽然属于河北廊坊，但与廊坊隔着京津，成为河北的飞地、北京的后花园。
这个传言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哪怕只是小道消息，燕郊的房价也好像总是被哄抬，冲高上去。在陈恒看来，不管这个传言是否可靠，但从某些方面来看，燕郊的确越来越像北京了。
比如房价、堵车。搬到北京的人都把燕郊看成“睡城”，白天去北京上班，晚上回到燕郊睡觉。早晚高峰，通延高速（102国道）车水马龙，人潮拥挤。有人说开发商所谓的“30分钟直达北京国贸”是笑话，因为光是堵车就得一个半小时。
再比如政策。去年，北京开展了安全隐患排查清理整顿专项行动，燕郊也对部分违章建筑进行了整改。在售楼街，多家售楼处楼顶的大型电子屏上打出决心标语：“开展‘一个部门负责八个清理’专项行动，整顿‘回头看’，增强群众获得感。”
售楼街上，几家售楼处楼顶的大型电子屏上，播放着表达决心的标语。中新社记者 邱宇 摄
但燕郊不是北京。
“一河之隔，行政区划卡在那里，北京的政策是北京的政策，河北的政策是河北的政策，没有交集，燕郊人享受不到北京人的任何福利。”陈恒说，两边的工作、工资待遇差别太大，目前看来，北京能辐射到燕郊的就只有房地产了。
潮白河大桥是北京和河北的分界线，每辆从燕郊进京的私家车都要经过检查站检查。“它就像一个小葫芦口，所有的车辆都要排成长队，慢慢出来。”陈恒说。
2018年10月，北京出入境检查站外悬挂着一家房地产开发商的广告横幅，上面写着“房子是住的地方，日子是生活”。
家住东北小县城的孙梅希望北京市政府能加快通州区的建设，这样一来她在燕郊投资的房子也许会升值。
仍在燕郊房地产一条街发传单的李成福，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出路。“现在只想挣点钱，能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行就回老家。”（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21 六月
您近几年在燕郊买房了吗？目前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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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李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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