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省份，因为邻居太过耀眼，一直不引人注目，似乎只扮演配角。很难想象，近几年的“网红城市”热潮会吹垮它，重量级的政策扶持还在静静地等待它彻底蜕变成蝴蝶。
正是：河北。
然而近一年来，河北电商频频爆红，“没人敢跟河北人打价格战”的说法短时间内成为广为流传的笑话。
这基本是电商行业的共识。为了证明这一点，2022年，河北省网络零售额排名全国第八、北方省市第三。2022年前三季度，网络零售额增速全国最快，高出全国整体增速16.5个百分点。这只孤独的“大手”在电商的助力下，开始展现力量。
近日，小巴来到了有“北方电商之都”之称的河北保定，根据抖音电商数据报告《今年产业带发展情况》“商品销量前十产业带城市”排名，保定位列全国第八，是唯一入选的北方产业带城市。
其实，保定也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大地级市，下辖24个区县，其中5区4市15县，区县数量居全国地级市之首，面积2.2万平方公里，是省会石家庄的1.5倍，在省会直辖市中面积排名前五。
让我们以这座大城市为例，记录一下河北电商这场至关重要的反攻战。
线下销售逐渐下滑，线上销售红火，形势一片大好？
小巴的第一站，是保定电商的心脏地带——白沟。电商交易额最大的城市不是保定，也不是其他城市，而是位于保定高碑店市下辖的小镇白沟，现为保定市下辖县级经济功能区，2023年电商平台交易额达300亿元，被誉为“亚洲电商产业带示范基地”。
它的面积只有25平方公里，以至于网约车司机总拿它的“小”来开玩笑，比如南北最长跨度只有四五公里，几乎没有闲置土地。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镇，却被誉为“中国箱包之都”，年产箱包8亿只，约占全国产量的28%，年产值超千亿元，与广州白云区、花都区箱包产业带共同构成南北箱包中心格局。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城市交通格局是标准的“田”字形，八车道、六车道的道路组成了高效的交通网络；集工业、商业、居住功能于一体的工厂式建筑随处可见，里面挤满了箱包产业链相关企业、物流公司；几座房价达到1.3万元/平米的大型豪华别墅社区、双语学校，表明了这里的财富水平；市中心的餐饮网点涵盖了全国美食和网红品类，入驻的酒店品牌包括四季、麗枫等等，显示出消费的“全民化”和活跃特征。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这条箱包产业带的发展历史已逾40年，上世纪90年代便已闻名全国，其艰辛历程自不必多言，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其在电子商务领域的“新跨越”。
周一下午，中巴车来到了当地最大的箱包批发市场——和道箱包国际交易中心。这个2013年开业的市场，共有八大区域，建筑面积达100万平方米，占义乌国际商贸城建筑面积的三分之一。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这里与如今全国大部分线下实体中心的景象相似，人流稀少，入口大门并未完全打开，部分行李街几乎一片漆黑，甚至部分电梯和卫生间停止服务，大部分门店经理或员工都处于发呆状态。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但在不少当地箱包从业者和当地人眼中，这不是缺陷，而是线上转型成功的标志。更有力的证明是，从事学生双肩包生产20余年的80后创业者、圣迪威箱包创始人董媛媛告诉小巴：大件货物的快递价格已经降到2元多一件，“相比之下，杭州只低了一两毛钱。”这间接说明了白沟快递规模之大。去年前10个月，白沟快递业务量就达2.2亿件。
董媛媛的经营状况比较典型，她目前正在探索成立电商部门，但还没找到合适的做法，既不影响生产，又能抓住电商的增量机会。于是，她提议和小八一起去当地的直播带货机构考察了解情况。
虽然在白沟的工厂主中，她涉足电商比较晚，但目前她年出货量20万件，网店供货比例已经达到50%，而2019年之前，这个数字是30%。
在白沟，工厂主们早已除了线下批发商外，开始通过电商渠道增加出货量，甚至在2006年淘宝兴起初期，就有少部分工厂主进入网店渠道。如今，大街小巷散落着一家家挂着“网货店”牌子的店铺或仓库，这是电商平台在这里全面普及的标志。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公开数据显示，白沟目前拥有电子商务企业6万余家、从业人员8万余人，从事跨境电商的企业数千家。
他们活跃在这座小城市的各个角落。有时出现在某家酒店的大堂——那是借景拍照；有时聚集在某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一群人聚在直播间讨论、直播，无疑是这座城市发展的新引擎。
在价格和成本低迷的情况下
当地年轻人接手改造
不得不说，我们可能会看到全国各地出现很多线下渠道和线上平台的“混战”。比如：
2022年，小八报道过杭州四季青等服装批发摊位“关摊抗议”要求减租、抵制直播电商的情况：。
白沟电商转型为什么能成功？关键有两点：
第一，白沟箱包产品的价格和成本结构适合“电商”发展（即性价比高、成本低）。不同于广州的高端产品定位，白沟的箱包以中低端定位为主，出厂价在50元以下是常见的价格区间，比如乔利的学生背包出厂价在20-30元。
市场促销女士包袋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从成本结构来看，成本下降空间很大。不同于南方制造业基地已经集中在工业园区，比如去年我去浙江绍兴、江苏常州调研纺织行业时发现，当地政府在不断淘汰落后产能，促使企业迁入工业园区，规范管理，推动技术升级。
白沟箱包生产基地仍集中在周边农村，尚处于低成本生产阶段。
因此，租赁成本低。一个可容纳30至40人的院子，每年的租赁成本仅约1至2万元（市区小型仓库2万元/年）；电费为0.6元/度（市区仓库1元/度）；劳动力由外来务工人员转变为以当地妇女为主，日工资约150元。此外，还有消耗低等其他有利的成本因素。
圣迪威箱包厂
白沟箱包数字化转型赋能中心一位负责人告诉小巴：“由于土地匮乏、外部竞争不大等因素，保定市内产业带内建设的集中式产业园区基本很少。”
有人会问，在农村建厂可持续吗？其实，白沟箱包生产过程中污染较高的面料、五金等配件，一般都是从浙江等地直接采购，生产环节更多集中在缝制、组装上。
此外，白沟的箱包厂大多由夫妻经营，有趣的是，他们与长三角、珠三角的制造业老板不同，没有租用或装修较为豪华的办公室作为接待客户的空间和自身实力的象征（这自然增加了成本），而是在市区里杂乱的仓库里接待客户。
库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客户来到我的仓库，就能看到仓库里的所有东西。如果我把他安排在会客室喝茶聊天，他看不到实物，就会怀疑到底有没有货？”圣迪威箱包公司的董媛媛说。
另一方面，以90后、00后为主的本地及周边年轻人成为电商创业的排头兵。
这些年轻人普遍缺乏生产经验、资金充足，也没有产业积累等历史包袱，倾向于在成本低、门槛低、增量空间大、有本土供应链优势的电商创业公司中寻找机会。相较之下，董媛媛等人往往处于舒适区，对线上工具不够熟悉，从而成为白沟箱包不断进军电商渠道的主力军。
比如，目前白沟最为红火的直播电商赛道，正在培养大量年轻人。在白沟从事直播主播培训孵化的公图传媒创始人李悦告诉小巴，自2019年下半年以来，公图传媒已培养了100多名主播，并将此视为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白沟目前已经有上千名主播，“中级主播和新人居多，顶级主播还比南方差得远。”谈及白沟的主播情况，她总结道。
在她的直播间里，可以看到一群年轻人像在学校背课文一样背诵台词。这热情的背后，是直播电商让一批人致富：其孵化的主播单场销售额最高有几百万；当地已经有一些主播年薪百万；某工厂老板去年年底库存有50万个包包，与当地付费直播间合作，从腊月二十到正月初九（一个月）全部卖完，出厂价20元，零售价49.9元。
产业带与电商深度融合
偏远县市主播月收入过万元
在白沟调研之后，小八妈又到保定市、涞水县等地进行调研，进一步可以得出结论：白沟电子商务的发展可以看作是保定市电子商务发展的一个缩影，其发展特点也是其他地区电子商务发展的普遍特点。
不难发现，依托产业带是保定电子商务发展的核心特色和优势。
除了大家熟知的白沟箱包电商外，高阳的毛巾电商、麻山药电商、满城的卫生纸电商、涞水的观赏核桃电商、巴州的家具电商等都蓬勃发展，构成了保定电商的核心品类。
背后的原因是：高阳县的毛巾占据全国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高阳县的山药也是特色农产品，种植面积达1万余亩，年产值达1.2亿元；涞水县是我国最大的核桃种植基地，以“文玩核桃”闻名，年产值达15亿元；保定市满城区卫生纸年销量占全国销量的25%；霸州市是全国最大的金属、玻璃家具产业基地。
涞水县核桃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它们的共同点还包括价格和成本结构适合“电商”发展，如高阳的毛巾、满城的卫生纸都是平价产品，霸州的家具也是全国家具产业带中“低价”的代表。
高阳县的山药发货价在1-2元一斤，电商上零售价在5元一斤左右。涞水的“文玩核桃”也从早些年零售端的800-1000元一双直接降到了直播间里的200元一双左右，甚至可能还有提升空间。“一棵卖100元，种植成本不到二三十元。”涞水文玩核桃电商老板告诉小巴。
供应链优势的结果，是在先发优势和产业集群效应下，“集团化运作”的特征明显。下面举两个例子：
1990年出生的袁瑞萍是涞水县核桃电商淘梦园的创始人，公司年营收300万元。她告诉小巴，2012年，他们进军电商，开了淘宝店，主要原因是外地批发商可以轻易压价，迫使他们必须自建渠道。从一年几万元的电商销售额开始，淘宝和抖音已经分别占据了50%的出货量。
这种情况很常见。小巴了解到，现在涞水县观赏核桃产业80%的销售都是通过电商渠道，很少有外地批发商去提货，当地的快递费也从原来的8、10元/单降到了4元/单。
值得一提的是，从保定市到涞水县开车需要70公里，且当地尚无火车通行。
还有一个现象，袁瑞萍所在的公司现在有10名主播，主播成本支出占总人力的绝大部分，占总支出的60%。一般底薪在3000-4000元左右，经验丰富的主播底薪+提成，每月轻松能达到1万元。这样的月收入在县里已经算很出色了。
“一开始起薪是2500元，现在一般来说，只要开过直播的，起薪都要4000元。”袁瑞平说。其实，主播的招聘门槛并不高，要求普通话流利、沟通能力强、情商高，80后、90后都适合。主要原因是直播行业为当地培养了成千上万的主播，逐渐形成内卷化趋势。
当然，这意味着他们自发地奠定了涞水县核桃产业整体电商优势，除了村东头和村西头，没有外人可以干扰。
直播间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此外，小巴还调查了高阳县一家山药电商创始人小李。这位21岁的00后“山药二代”，2018年中专毕业后，放弃了家族传统的山药生产和实体店销售，选择做电商创业，赶上了拼多多崛起的红利。如今他的年销售额已经1000万元，成为了拥有40名固定员工的爆款。
当他开始在网上卖东西时，大多数当地人都认为他被骗了：“如果你发一箱一卡车的货出去，你可能一分钱也收不到。”
如今拼多多山药品类200余名卖家中90%来自高阳县，他们的特点是：年龄都不超过40岁，已经掌控了当地三分之一的山药发货渠道。
这群年轻人分明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和精神，这也让他们在“价格战”中胆大包天。
比如，前期为了快速突围，小李在每单亏损4元的情况下，在一周内将规模从每天10单提升到每天300-400单。虽然很快被平台限流，整改一个月，但他积累了粉丝，名气也大了起来。“创业之初，大家对亏损的承受能力是20万。”小李向小八总结道。
“南技北移”与“南贵北贱”：
北方电商潜力巨大
保定的电商案例在北方也很典型，比如小巴2021年报道过山东曹县：当时曹县的汉服电商占据了阿里巴巴电商70%的市场份额，在“宇宙中心”的调侃下迅速走红。
曹县汉服的核心优势与保定电商相同，性价比高，擅长“价格战”，生产制造环节也集中在农村，具有低成本优势。
曹县马面裙热销，单价200元左右
此外，近年来山东临沂荣获“直播之都”称号，2022年全年网络销售额547.7亿元，直播电商交易额、直播电商注册商家数位列全国地级市第一，背后是“北方最大批发市场”“北方物流中心”的强大供应链优势。
从更广阔的视野看，它们构成了北方地区电子商务实力较强的两大省份的骨干力量，可以看作是北方电子商务崛起的标志性案例。
在电商领域，南北差距巨大，以广东、浙江、上海、江苏、福建为代表的南方省市是国内电商发达地区，2022年其网络零售额占全国的65.1%，而以北京、山东、河北为代表的北方省市合计占比仅为18.15%，其中北京因具有首都的区位优势，属于特殊情况，仅山东、河北两省占比仅为6.24%。
当然，北方省份大力发展电子商务的潜力和空间很大。2023年，河北网上零售额达到4654.6亿元，同比增长10.6%，山东网上零售额达到7728.5亿元，同比增长11.0%。山东在2022年就已经超越了福建的7355.8亿元网上零售额（福建2023年数据尚未公布）。
最后我们根据这次保定之行总结一下南北方电商行业的一些新动态：
首先，电商技术在北方普及潜力巨大，小巴调查的大部分企业创始人都强调，电商技术源头来自杭州等南方城市。
比如，公图传媒创始人李悦就提到，她每三个月就会带一些主播去杭州培训，此外，负责培训的电商导师也会经常去南方带回最新的技术知识。“现在北方的电商老板对付费的意识不强，所以发展比较慢。”她抱怨道。
一个有趣的例子是电商基础设施明显不足的保定90后创业者杨康。2021年3月，他以香肠厂的商品卡在抖音电商创业，两年来已净赚数十万元。当时抖音商城货架缺货，杨康通过销售男装等品类的商品卡（没有任何货源，接单后买拼多多商品发货，赚差价、平台运费险等），获取平台和本地电商早期发展的红利。
“最糟糕的情况是，有家店一周就接到了60多万的订单，我必须垫付40多万，就让我妈到处借钱。”杨康说。
杨康取得30余张营业执照
图片来源：小八拍摄
杨康在杭州学习电商技能一个月花费8000元，去年他又花了1万元在杭州学了一个星期。
这些技术包括：如何引流自然流量？如何把福利品转化成正价品？中控？招流量？现在他把学到的技术包装成课程，在保定推广普及，反响不错。他还计划把员工人数从不到10人扩大到40、50人。
其次，“南贵北贱”，各有各的广阔空间。以保定、曹县为代表的北方电商产品，与南方城市的同类产品存在明显的价格差异，这是由土地成本、劳动力成本、技术水平等因素决定的。
然而小巴发现，保定的电商卖家并不认为推动技术、产业升级、提高产品价格、积极参与全国和全球竞争是唯一的出路。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白沟箱包数字化转型赋能中心的负责人，其提到白沟箱包和广州箱包的竞争情况时表示：“大家的市场、定位都不一样，比如他们主要卖欧美，我们主要卖东南亚、非洲、俄罗斯等。”
董媛媛等人也没什么野心：“我们瞄准的是不同的人群，中国14亿人不可能都是高端消费者，我们瞄准的是中低端消费者。”
他们更适应在所处的中低端行业不断提升性价比，卖给永远不会消失、可能不断扩大的中低端消费群体，继续占据更多的中低端市场份额。可见未来南方电商发展或将出现明显分化，从而获得可观的发展空间。
白沟、保定、涞水三地相距六七十公里，形成一个三角形，这是保定、河北乃至整个北方地区辽阔的一个小注脚，如今它们正闪烁着命运之火，这种火花在全国也许还不够引人注目，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