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Henri René Guy de,1850年8月5日—1893年7月6日),法国19世纪下半叶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与俄国契诃夫、美国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大师”。他一生共写了6部长篇小说、359篇短篇小说和3部游记,是法国文学史上短篇小说数量最多、成就最高的作家。代表作品有《项链》、《美丽的朋友》、《羊脂球》和《我的舅舅朱尔斯》。莫泊桑1850年出生于法国上诺曼底塞纳省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他参加了普法战争,这段经历成为他后期小说创作的重要题材。 莫泊桑患有神经痛和严重的偏头痛,巨大的劳动强度使他逐渐身患绝症。直到1891年,他再也无法写作。在遭受病魔的残酷折磨后,莫泊桑于1893年7月6日去世,终年43岁。
《项链》是莫泊桑的成名作,但一直没有对这部小说满意的解读,直到看到作家毕飞宇的一篇文章,才恍然大悟。毕飞宇站在小说家的角度,从“契约精神”的角度分析了这部小说,很有意思。点击链接阅读原文。
项链(短篇小说)
【法語】 莫泊桑
世界上最美丽、最迷人的女人,往往都生在一个小办事员的家庭,仿佛命运的安排。我们现在说的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她没有嫁妆,没有希望,也没有办法让一个既有钱又有地位的男人认识她、理解她、爱她、娶她为妻。最后,她只好嫁给了一个教育部的小办事员。
她可以不在乎装饰,她很朴素,但不幸的是她就像一个下层阶级的女人;因为女人没有阶级和家庭背景,她们的美貌、魅力和诱惑力被用来证明她们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她们天生的机敏、优越的本能和温顺的心构成了她们唯一的阶级,可以将女性从普通人提升到与最高贵的女士相同的水平。
她觉得自己天生就适合一切精致奢华的东西,但她却经常为此而苦恼。她为家里的破旧、墙壁的粗糙、陈旧的家具和粗俗的衣服而苦恼。对于她这个阶层的其他女人来说,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她却因此而感到悲伤和烦恼,而当看到那个照顾她家务的小布列塔尼女仆时,她便会产生各种悲伤的遗憾和幻想。她梦见安静的会客室,里面挂着东方风格的窗帘,高高的青铜灯,两个高大的男仆穿着短裤,随时听她召唤,两个男仆因为热风炉而坐在大扶手椅上打瞌睡。她梦见宽敞的客厅,墙上装饰着古老的墙壁,精美的家具里摆满了价值连城的花瓶;她梦见小巧精致、香气四溢的客厅,在那里,她可以在下午五点钟与亲爱的男朋友和那些让女人们羡慕和渴望见到的名人聊天。
但实际上,每天吃饭的时候,她都坐在小圆桌上,和丈夫相对而坐。桌上铺着的白布三天一换。丈夫一掀开汤盆的盖子,就一脸幸福的说:“哈!好汤!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于是,她梦见了那些丰盛精致的宴席,那些闪闪发光的银器,那些绣着仙境、古装仕女、奇异鸟儿的壁挂;她梦见了那些盛在昂贵盘子里的美味佳肴,梦见了那些一边吃着一片石斑鱼或一片松鸡翅,一边笑眯眯地听着的情话。
她没有像样的衣服,没有珠宝,什么都没有。但她就是喜欢这样,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她早就希望自己能讨人欢喜,能被人仰慕,能被人吸引,能被人追求。
她有一个有钱的女朋友,是教会女校的同学,但现在她不想再去看她了,因为看完之后,她总是会感到难过。所以她伤心、后悔、失望、担心。没想到,一天晚上,她的丈夫带着得意洋洋的神情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
“瞧,”他说,“这是给你的东西。”她赶紧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封请柬,上面写着:“教育部长乔治·朗波诺夫妇荣幸地邀请洛瓦泽尔先生和夫人参加将于 1 月 18 日星期一在教育部举行的晚会。”
丈夫希望她会很高兴,她却一脸悲愤地把请柬扔在桌子上,冷冷地说:“你要我拿这东西做什么?”
“但是,亲爱的,我以为你会满意。你从来不出去,而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绝佳的机会!我费了好大劲才得到它。每个人都想要邀请函,但很难得到,而且没有多少可以发给同事的。我会在聚会上见到所有的政治人物。”
她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随后不耐烦的吼道:“你想让我穿什么去那儿?”
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一点,他结结巴巴地说:“但是你穿着去剧院时穿的那件裙子。我觉得它很漂亮,我——”
看到妻子哭泣,他顿时哑口无言,震惊,迷茫。两颗大泪珠从妻子的眼角缓缓流到嘴角,他哽咽地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但她用强大的忍耐压住疼痛,擦干湿漉漉的脸,平静地回答:“没什么。只是我没有衣服,所以没法去参加聚会。如果你有同事的老婆穿得比我好看,你可以把这个请柬给他。”
他有些担心,然后说道:“嗯,玛蒂尔达,买一套等有机会时可以再穿的像样的衣服要花多少钱,简单点的?”
她想了几秒钟,确定了数额,同时考虑到这个数额必须是她能承受的,以免引起节俭的店员的惊呼和断然拒绝。最后,她犹豫地回答道:“我不知道确切的数额,但我估计四百金法郎就够了。”
他的脸有些发绿,因为他攒了这么多钱,是为了买枪,然后和几个打猎的朋友在星期天去南德尔周围的平原打猎。但他回答说:“就这样吧。我给你400金法郎。但你得想办法做一件漂亮的衣服。”
宴会的日子临近,罗瓦赛尔夫人似乎有些担心、焦虑,还有点焦躁不安。不过,她的新衣服已经准备好了。一天晚上,丈夫问她:“你怎么了?想想看,你这三天来一直很奇怪。”然后她说:“我身上没有珠宝,没有珠宝,没有珠宝,什么都没有。这真是让我心烦意乱。真是太可怜了。现在我宁愿不去参加这个宴会了。”
他接着说:“你可以在头上戴些花。在这个时候,花儿很漂亮。花十个金法郎,你可以买两三朵美丽的玫瑰。”她根本不听他的话。
“不……世界上最尴尬的事,就是在众多富婆中间,却发现自己很穷。”
可她的丈夫却喊道:“你真傻!去找你的朋友弗劳·福雷斯杰,向她借一些珠宝。你和她的关系这么好,你可以向她借。”
她高兴地叫了一声。“这是真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第二天她去了朋友家,向她诉说了自己的烦恼。
弗雷斯蒂埃夫人走到她那放着镜子的大衣柜前,取出一个大盒子,又拿回来,打开,对罗瓦赛尔夫人说:“亲爱的,您自己挑选吧。”
她先是看到了几只手镯,然后是一串镶满珍珠的项链,然后是一枚镶嵌着宝石的威尼斯金十字架,做工非常精致。她在镜子前试戴首饰,犹豫不决,舍不得扔掉这些东西,舍不得归还这些东西。她不停地询问。
“您还有别的事吗?”
“有的是,你自己找吧,不知道哪一条合你的口味。”她突然在一个黑缎子做的小盒子里,发现了一条镶满钻石的项链。那东西真是压倒了一切,然后她的心开始跳动,因为一种奢侈的欲望。她双手捧着那东西,颤抖着,将它按在衣领上,围在脖子上,久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随后,她有些犹豫,一脸狐疑的问道:“这个东西可以借我一下吗?我就要这个?”
“当然,当然。”
她跳了起来,搂住了朋友的脖子,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她,最后带着宝藏滑走了。
舞会的日子到了,罗瓦赛尔夫人大获成功。她比其他女士漂亮,更时髦,更迷人,总是面带微笑,玩得如痴如醉。其他男士们出神地看着她,问她的名字,想找个人介绍自己。部门机要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想和她跳舞,部长也注意到了她。
她以陶醉的姿态和激动的动作跳舞,她陶醉在喜悦中,她满足于自己外表的胜利,满足于自己成就的荣耀,满足于所有让女人感到无比圆满和甜蜜的奉承和赞美以及胜利的喜悦,一团幸福的云朵包围着她。所以她什么都不去想。
她早上四点左右就离开了。她的丈夫从午夜起就睡在一间荒废的小客厅里,和另外三位先生在一起,他们的妻子也在欢快地跳舞。
他把上街时穿的衣服披在她肩上,那是他在家里穿的简陋衣服,那些衣服的破旧与舞会服装的奢华格格不入。她感觉到了这一点,想逃走,以免引起其他穿着珍贵皮毛的女士们的注意。
罗赛儿拉着她的手说:“你等着,在外面会着凉的,我去找辆出租车。”
但她不听他的,急忙走下台阶。他们走到街上,却找不到车,于是他们开始四处寻找,追赶着从远处看到的车。
他们失望而又冷得发抖地走到塞纳河畔,直到他们在河岸上发现了一辆老式的夜行汽车,这种汽车在白天的巴黎很丢脸,直到天黑后才出现。
汽车把他们送到了位于烈士街的公寓门口,他们忧郁地上楼。对她来说,这是结局。对他来说,这提醒他明天早上十点必须去部里。
她站在镜子前,脱下披风和肩上的其他东西,想再次看看自己光彩夺目的一面。可突然间,她发出一声狂野的尖叫。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不见了!
她老公已经把衣服脱了一半,忙问:“你怎么了?”
她茫然地转过身来:“我……我……我现在找不到弗雷斯蒂尔夫人的项链了。”
他惊慌地站起身:
“什么!……怎么!……这怎么可能!”
于是他们搜遍了长袍的褶皱处、斗篷的褶皱处、口袋,却找不到它。他问道:“你能保证离开舞会时它还留在你手里吗?”
“是的,我在部里的走廊里摸过。”
“但如果你在途中丢失了它,我们就能听到它掉下来的声音。它应该在车里。”
“是的,有可能。你记下车牌号了吗?”
“没有。你呢?一开始你也没注意到吗?”
“不。”
他们惊讶地互相看着。最后,罗瓦赛尔重新穿上了衣服。
“我会去的,”他说,“我会沿着我们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看看能否找到它。”
于是他出去了。她没有力气睡觉,没有换下晚礼服,躺在扶手椅上,房间里没有火,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
她的丈夫七点回到家,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到警察局、报社、各出租车公司去悬赏,总之,哪里有一线希望,他就去哪里。
她惊讶地等待了整整一天,看着这场可怕的灾难。
傍晚,罗瓦赛尔回来了,他脸色苍白,瘦削瘦削;他什么也没发现。
“你应该这样做,”他说。“给你的女朋友写封信,告诉她你项链上的钩子断了,正在修理。这样我们就能有时间挽回局面了。”
她按照他的口述写了这封信。
一星期后,他们的希望全都破灭了。罗瓦赛尔仿佛老了五岁,大声喊道:
“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弥补这笔宝藏。”
第二天,他们带着装有宝物的盒子,按照盒子里的标识,来到了珠宝店,店主查看了多本账簿。
“以前小姐,我的店里没有卖这条项链的,我只做这个盒子。”
于是他们一家一家地去找珠宝店,寻找一模一样的珠宝,全凭记忆。他们几乎要伤心欲绝了。
在宫殿街的一家小店里,他们发现了一串钻石念珠,他们认为这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串。它价值四万法郎,商店愿意以三万六千法郎的价格卖给他们。
于是他们恳求店主三天之内不要卖掉这条项链,并且约定了一个条件:如果在二月底之前找到原来的项链,店主就以34000金币的价格将其回购。
洛塞尔的父亲留给他一万八千法郎,剩下的钱他都要借。
他开始借钱,向这个借一千法郎,向那个借五百法郎,向这里借五个路易,向那里借三个路易。他签了很多借据,很多破产合同,与高利贷者、各个国家的放债人打交道。他毁掉了自己的余生,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冒着名誉受损的风险,想到未来的麻烦,想到即将压垮他的黑暗贫困,想到所有物质匮乏和精神折磨的前景,他害怕极了,最后走到珠宝店的柜台前,放下三万六千法郎的金币,拿了那条新项链。
罗瓦赛尔夫人把珠宝还给弗雷斯蒂埃夫人的时候,她不高兴地对她说:
“你应该早点把它还给我,因为我可能需要它。”
她当时没有打开盒子,这正是女友担心的地方,如果她看到替身会怎么想?不会以为自己是小偷吧?
罗瓦赛尔夫人尝到了贫困的滋味。而且,她突然下定决心,一定要偿还这笔巨额债务。她已经准备好偿还了。他们解雇了女仆,搬到了新房子,并在某个地方租了一间阁楼。
她开始干起粗活,干着厨房里枯燥乏味的日常家务。她洗杯子洗碗,把她那红润的手指放在油腻腻的锅底上。她自己用肥皂洗内衣和抹布,晾在绳子上;她每天早上早早起床,把垃圾端到楼下,把水端上楼,每走一层楼就坐在楼梯上喘口气。她也穿得像个普通女人,胳膊上挎着篮子去菜店、杂货店、肉店讨价还价,挨骂,还要为了一分钱保护自己那可怜的零钱。
每个月我都要收集很多欠条,并写几张新的欠条来推迟日期。
她的丈夫晚上给一位商人抄写账目,经常要在深夜抄写每页要花五个铜板的书。
最终,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年。
十年过去了,他们都还清了债务,包括欠高利贷的利息和加在利息上的利息。
罗瓦赛尔太太似乎老了。她现在成了一个坚强、吃苦耐劳、有耐心的穷苦人家的女人。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扎着,裙子系得歪歪扭扭,露出一双红彤彤的手,大声说话,用一大盆水洗地板。但有时,当丈夫去办公室时,她就一个人坐在窗边,回忆过去的聚会、舞会,回忆她曾经是那么美丽、那么快乐。
如果她没有丢失那件珠宝,她现在会怎么样?谁知道呢?谁知道呢?生活如此奇怪和不可预测。只需要一点小事就能伤害你或拯救你。
然而,一个星期天,当她正沿着香榭丽舍大街散步,想从一周的日常工作中抽身而出休息时,她突然看到一位带着孩子的女人。她就是弗雷斯蒂埃夫人,她仍然年轻、美丽、迷人。
罗瓦赛尔夫人非常激动。她应该去跟她谈谈吗?当然可以。现在她已经还清了债务,她可以告诉她一切。为什么不呢?她走近了。
“早上好,约翰尼。”
那妇人根本没认出她来,觉得奇怪,这个平民女子竟然如此亲切地称呼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夫人!……我不知道……也许您搞错了。”
“对了,我是玛蒂尔德·洛瓦泽尔。”
她的朋友疯狂地喊道:“哦!……可怜的玛蒂尔德,你真的变了!……”
“是的,自从上次见到你以来,我经历了很多艰难的时刻;这都是因为你!”
“对我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你借给我一条钻石项链让我去参加部里的聚会。你还记得吗?”
“怎么记得了?”
“为什么,我把那串东西丢了。”
“没有,你已经还给我了。”
“我又送了你一条一模一样的绳子,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才还清债务,你知道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生活有多艰难……现在债务还清了,我心满意足了。”
福雷斯特太太停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买了一条钻石项链来补偿我吗?”
“是的,你之前几乎没有注意到,是吗?这两根绳子一模一样。”
然后她露出了自负而天真的喜悦笑容。
弗雷斯蒂埃夫人深受感动,握住她的手:“唉,可怜的玛蒂尔德,可我的项链是假的,只值五百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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