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元买货2万元卖，大品牌展厅“关门停业”、伪造票据一条龙销售……
近日，央视财经的调查报道，揭露了广州火车站周边的代购假货产业链。报道称，从招揽客户、制假、售假、包装、单证、物流，每个环节都有对应的商家在算计。这些商家声称，这些假货是工厂采购正品后，再一对一拆开生产出来的，柜台“售货员”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随着庞大的高仿产业链被推到风口浪尖，一场大清理在所难免。
据媒体报道，6月16日，针对广州火车站周边地区售卖“高仿商品”问题，广州市多部门联合成立专项整治联合工作组，对广州火车站周边地区金宝市场、金都市场、南方国际表城、三一表城、一马服装广场、白云国际皮具交易中心、桂花岗商圈等区域进行全面排查，共立案查处17起案件，查扣涉嫌侵犯“爱马仕”、“迪奥”、“LV”、“GUCCI”等注册商标专用权的皮具、服装、鞋帽等约7600件。
专项整治期间，九派财经记者走访广州火车站周边市场发现，经过此次大规模检查，商圈发生了明显变化。与往日繁华景象不同，西侧南方国际钟表城主干道上，到处都是紧闭的大门，只有几家店铺透出零星的灯光。
南方钟表交易中心附近多家商铺关门。图片来源：九派新闻实习记者杜锋
“广州高端仿奢侈品问题已存在多年，虽然这次整改力度史无前例，但就像猫捉老鼠，永远抓不住所有的老鼠。高端仿皮具的生态圈已经形成，单纯通过清查、关店很难一下子根除。”一位皮具商家告诉记者。
记者了解到，早期由于外来人口的涌入，广州火车站承接了周边地区的皮具销售环节，甚至发展成为拥有众多品牌的“世界皮具城”；但近年来，工厂加工的利润日渐微薄，加上海外代购的兴起，不少皮具生产厂家把目光瞄准了高仿背后的巨额利润，选择了铤而走险。
打假风暴来袭，广州打假力度和决心史无前例，昔日“世界皮革之都”该如何与高仿划清界限，重新站稳脚跟？
【1】大规模关店，夹缝中的探索
随着整治力度加大，以广州火车站为中心的皮具商户们也紧张起来。
记者走访南方国际钟表城时，不少已关门的店铺都挂着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假货猖獗，危害严重，坚决抵制，源头杜绝”。不远处，还传来扩音器广播：“不信骗子，不买假货”。商场对面一位钟表维修师傅告诉记者，15日晚，相关部门就来检查，大部分商贩来不及反应，店铺就被关门了。谁也没想到，这场“旋风搜查”来得这么快。
南方国际钟表城店长正在张贴横幅。图：九派新闻实习记者杜锋
说话间，商场经理正带领一队工人把准备好的横幅绑在商场北门上。横幅上写着“严厉打击制假售假，还消费者一个真实的市场环境”。对面的商铺老板们默默地看着绑横幅的过程，不时交头接耳。目前，西站覆盖的整个商贸城都将进行检查整改。
位于火车站东侧的广州白云世界皮具交易中心也陷入人心惶惶，原本聚集在街上的“摊贩”不见了踪影，只在商场门口能听到有人喊“要看包吗”，但很快就被旁边的人提醒：“你们胆子真大，还敢在外面招揽顾客。”
但仍有人在夹缝中摸索。踏进皮具城，会发现只有少数店铺关门，不少外国人拎着行李四处走动，店铺内仍可见到商品陈列。大部分店主对顾客“买假货”的要求极为警惕，有的需要核实朋友圈，确认不是政府工作人员或媒体记者，才能进一步沟通。不过，也有无所畏惧的店主在记者路过时主动抛出“橄榄枝”，说“想买包吗？高仿，有货”。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们会把顾客拉到周边的居民区。这些民宅里的店面，通常都有专人看守，只有通过“马仔”介绍，才能找到。
正如中央电视台卧底报道的画面所显示，白云皮革城周边的商住楼，是高端假货最大的经营场所。
早在2018年，媒体就曝光了隐藏在桂花岗社区的假货产业链。卖货、包装、物流、假海外单据……整个产业链完整、门槛低、流程“便捷”到令人吃惊。只需花30元钱买一套包括保修卡、小票等的“品牌包装”，就能让价格仅为正品十分之一的高仿货变成“海外专柜正品”。其中，“异地上线”是假货代购最容易混淆的证据之一。通过制造虚假的香港、欧美物流信息，模拟海外代购发货，让普通消费者难以辨别真假，而这样一套“海外发货”定制只需7元钱。
【2】世界皮具城背后的阴影
随着一次次曝光，这里作为高端仿皮具聚集地，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随着媒体每年的报道，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里是假货中心，有需求的人自然会来这里，黑的也红的也红。”皮具城一侧一家水果店的老板如此评价白云假货的“名气”。
但与水果店老板所说的相反，早期的三元里皮具商圈并没有走黑红路线。
1978年以后，广州狮岭镇承接欧美皮革皮具制造业全球转移，转而从事加工业务，大批皮革作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位于广州火车站附近的紫元岗因人流密集、交通便利，成为早期狮岭皮具商家的主要销售市场。
20世纪80年代末，随着紫元岗街市生意兴隆，地摊逐渐被棚架取代，经营模式也由零售转向批发。1995年，第一家中澳皮具商城在紫元岗成立，标志着该地区皮革批发市场的初步形成。
随着皮具生意的火爆和集聚效应的提升，省外大型、知名皮具商户分批入驻，至2013年，白云区三元里皮具商圈已有专业市场34家，经营户1.2万余户，仅箱包产品纳税总额就达1.8亿元。
广州白云世界皮具交易中心。图片来源：九派新闻实习记者杜锋
“中国三元里，世界皮具城”成为三元里皮具商圈走向世界的宣言。然而，随着入驻商家数量和消费需求的爆发式增长，利润丰厚的高端仿皮具生意也在暗中滋生。
虎妞是广州花都的箱包品牌，长期受到假冒产品的围剿。该公司总经理钱振友在接受九派财经采访时透露，2022年公司发现部分客户在购买产品后擅自委托其他工厂进行仿制并低价销售。尽管公司向监管部门进行了举报，但官方的回应是，由于产品上未印有品牌标识，因此不能认定为侵权。
事实上，维权人士与造假者的博弈更像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后者也在这些战斗中总结出了“绕圈”与“逃亡”的经验。在商场专柜，几乎每款产品的品牌标识都被人为更改过，要么改变拼写，要么直接去掉其中一个字母。比如，Gucci标识上的大写字母G被略微改为C。
有些商家甚至用油漆遮盖商标，或者直接把标识去掉。“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躲避监管，规避法律。懂行的顾客可以直接根据摊位上的产品判断做工。一旦双方达成合作意向，就会一起去周边的居民楼，商家会把印有正品标识的仿品摆出来展示。”一位购买过高端仿制奢侈品的消费者告诉记者。
钱振友也表达了无奈，大部分假冒产品在外观上与正品几乎无异，但因为没有品牌标识，无法认定为侵权产品。他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无法监控到假冒产品贴上品牌标识的那一刻，一旦对方察觉，就会迅速转移生产地点，寻找其他工厂继续生产劣质假冒产品。即使发现假冒产品，也很难采取有效措施。”
【3】品牌转型是出路
除了消费者和厂家面临鉴别困难、举报困难外，高端仿皮制品也正在破坏广州皮革产业生态系统。
相比于已经建立起稳定品牌认知度的海外奢侈品牌，仿制品对国内自主品牌的冲击更大，由于大部分消费者仅凭品牌标识来识别产品，因此一旦买到质量有问题的产品，消费者更可能认为是品牌的问题，而不会怀疑买到了假货。
假货市场的泛滥，可能导致整个产业环境质量的下降。广州皮具行业主要以工厂为主，而这些工厂更注重产量而非质量。产量是维持工厂运营的关键。面对大批量、低质量的订单，即使是高质量的小批量订单也显得缺乏竞争力。
对此，钱振友强调：“如果市场上充斥着低价仿品，工厂就会倾向于生产好卖、低价的产品，这会挤压追求高品质的自主品牌寻找合适的供应商和工厂，无形中增加了成本，长此以往，自主品牌的发展会受到严重影响，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广州相关部门对此并非不了解，早在2004年左右，广州市白云区政府就以广州白云世界皮具交易中心为核心建设规范化市场，开展营商环境整顿改造，白云区紫元岗片区16家皮革市场业主与相关部门签订协议，不销售假冒伪劣产品。
但卖假货的问题这么多年来一直存在。钱振友认为，奢侈品仿品虽然分不同档次，一般成本在300-500元之间，最高的也不会超过1000元。但如果以高端仿品甚至正品来卖，价格可从1000元到10000元不等。“正品与仿品之间巨大的价格差，意味着这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从消费者端来说，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总有一批追求奢侈品、买不起正品的人，所以高端仿品市场不会完全消失。”钱振友说。
但另一方面，近年来国内消费趋势的变化也带来了机遇，年轻人不再跟风、追求奢侈品，而是更加注重性价比、个性化。
钱振友曾在海外奢侈品专柜观察过正品，他认为，虽然原材料可能略有劣势，但国内顶级的1：1高仿品，在工艺品质上，有时甚至超越正品。“中国人完全有能力做出超越正品的奢侈品。”
但打造品牌并不容易，与生产已经有市场的假冒商品不同，打造品牌需要开拓新市场，一不小心，就可能导致品牌和工厂的双重损失。“虽然这条路走起来并不容易，但如果不想被市场淘汰，不想一直制造假冒商品，就必须迈出这一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