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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林海音
主播|云先生
很少，甚至从来没有，看到男人去那种店买东西。那是女人的店，但店员全是男人。小时候，我和母亲去过前门外煤市街上离六必居不远的那家店。高耸入云的招牌上写着“华汉冲”几个大字。那是一家香水和粉店，除了卖女人的化妆品外，还卖缝纫所需的一切用品。
母亲去的时候，会买这些东西：玻璃盖的月桂粉、天蓝色的广生行双美黑膏（我一直记不清“黑”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是英文商标的粤语词）、猪胰（一般是给宋妈买的）。冬天的时候，她会买几瓶乌滋油，给孩子们一人一瓶，既是玩具，又是化妆品。另外，母亲还会买一些女人做针线活用的用品：十字绣线、绒面鞋、钩针……等等。男人怎么会买这些东西呢？
母亲不会用两根竹针织毛线，但她钩针编织的本领很高。她织得最多的是毛线鞋，冬天还给我们织墨盒套。她还擅长十字绣，她按照那繁复美丽的十字图案，数着细小的格子，一针一针地绣着，一排一排地绣着。有一段时间，家里的枕套、妈妈的包包、妹妹的围兜，全都绣上了十字绣。
跟着妈妈逛香水粉店的那段日子过去了，后来我自己也去了。女孩子永远离不开绣花线！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缝纫课。记得当时男孩子在工作室上手工课，玩锯子或者锉刀；女孩子在后面的图书馆上缝纫课。我们第一次用绣花线学“拉链”，红色的绣花线把一块白布弄皱了。后来，我们学做宝宝的蒲鞋，在上面钉亮片，卷上细丝带，这些都要从华韩冲之类的店里买。
花韩冲在女同学们眼里太过古板，所以我们就到荣贤胡同里的瑞宇兴去买，瑞宇兴是西南城有名的毛线店，有三家店面，出品比较现代。
我一直是个缝纫迷，这或许跟我妈妈的书里夹着五彩缤纷的线有关。端午节用丝线包的粽子，用毛线钩织的各式鞋子、帽子，都让我沉浸在精致、色彩、缝纫的美感中，所以我养成了比做其他家务更喜欢缝纫的习惯。
在瑞裕兴挑选绣花线是一件乐事。最吸引人的是粗线日本绣花线，你不必用，但我喜欢买两根带回家。我也喜欢买一些图案，用信纸给自己绣一对枕头，但五斗橱的抽屉里总有未完成的杰作。手工品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从一堆碎布和一卷缠结的绣花线，也能看出一个女孩子是否有毅力和耐心！我是那种缺乏毅力和耐心的人。女人的每一件针线活总是有不足之处，比如毛衣的肩膀太厚，枕头的四个角斜了，手套一大一小，十字布格数错行数花不齐，画的手帕只完成了三边等等。
但瑞裕兴却是一家让人难以忘怀的店铺，为了搭配某种颜色的丝线，店员们耐心地从楼上拿下许多小竹卷丝线供顾客挑选，虽然一小卷丝线只要两毛钱，却也能把顾客送到门口，这真是难得的耐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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