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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与其他创业氛围浓厚的城市截然不同，这里没有融资、没有孵化器、没有科技园区，唯一的本科院校莆田学院，因其学生成为“假鞋连锁”的推手之一，被戏称为“阿毛学院”。
“阿毛”是当地人对所有假鞋产业链从业人员的统称，也是这座城市的商业画像。
假鞋、假医院让莆田“名声大噪”。据说，国内市场上每10双假鞋，就有9双是莆田产的；全球每3双耐克鞋，就有1双是莆田产的。这些说法虽然无法证实，却在当地广为流传。
鬼市里的假鞋产业链
阿毛族大部分是本地年轻人，也有一部分是怀揣发财梦从外地来到莆田的人。阿毛族的生意一般分为批发、代理、零售三种，代理和零售一般从批发商的实体店进货，大部分阿毛族从事的是代理业务。
苏云也是众多阿莫中的一个。
在这座闽中沿海城市，苏云的生活和很多阿莫几乎一样：中午起床，下午1点到17点接单，下午17点到18点整理订单。晚饭后，晚上9点左右骑电动车或摩托车出去取货，凌晨3点前把需要的货全部拿到手，6点前修好鞋子、拍照、发货。
采购货品的地点是距离莆田市政府1公里的安福电商城。这一带曾是火葬场，后来被开发成房地产项目，但因为不吉利，鞋子卖不出高价，让开发商很是担忧。后来，政府把之前在附近学生街扎营的假鞋商贩搬迁到这里，安福小区也改造成了安福电商城。
为了躲避工商部门的盘查，安福电商城白天人烟稀少；到了晚上，商铺灯火通明，满街都是骑着摩托车来取货的人，因此安福电商城被当地人称为“鬼市”。
和其他阿毛一样，苏云对自己鞋子的品质很有信心，根据品质不同，这些鞋子有不同的称呼，高仿、A品、超A品、普通、公司级……每送出一双鞋，苏云都能赚到十几三十元的利润。
店里的大部分鞋子都来自十几公里外的齐布村，大量的三轮车、卡车把皮革、布料等制鞋材料运到这里，成品鞋子再被送往安福电商商城。
摩托车的运载量有限，苏云会根据当天的订单数量，分几趟把鞋子运回来。但用摩托车运货有几个好处：体积小，不用担心堵车；机动性强，可以随时躲避工商调查。
安福电商商城后门附近，一家健身会所的地下车库，是远近闻名的假货集散地，比实体店还要隐蔽，车库内隐藏着数十个小仓库，仓库里只存放当天订单所需的库存，而更大型的仓库则遍布莆田市的各个角落。
如果代理商拿的货量很大的话，批发商就会用卡车把货物运送到比较偏远的地方进行交易。
收到货后，苏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他需要一些技术手段，让鞋子看起来更好看、更真实。修鞋是做假鞋生意的一项很重要的技能。“修鞋需要三个工具：剪刀、橡皮擦、刷子。”
剪刀用来剪掉鞋子上不规则的线头，刷子和橡皮用来清理鞋子表面的污渍。“有些笨蛋还会用甲苯，这种化学物质可以让鞋子看起来更新更亮。”苏云说，“但我从来不用这些化学物质，有毒，害人害己。”
鞋子做完后，苏云就把货拿到电商商城附近的快递点发了出去。这些鞋子的下一站可能是消费者，也可能是淘宝卖家，或者是一些微商。“如果你需要鞋子，也可以找我，只要在百度上搜索苏云鞋贸，就能找到我。”苏云说。记者还看到附近的一些快递点都写着“异地线下”。这是一个神奇的功能，可以把发货地点改成北京、上海、香港甚至国外。也就是说，即使物流信息显示货物来自美国、日本、欧洲，这样的订单依然存在风险。
诡异的生意不止这一项。除了假鞋，一切与假鞋相关的材料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比如正品运动鞋的包装袋、正规发票、POS机购货小票，还有可以刮掉的防伪标签。用手机扫描这些发票的二维码，页面就会弹出专卖店的地址；刮掉涂层，登录所谓的“国家质量防伪监督中心”网站，输入验证码就能找到地址。
在莆田的市场，甚至可以看到一些还没有正式发售的鞋子，有些工厂很厉害，能拿到样品、打样，所以在正式发售前就可以出货，越早出货，就能越快占领市场，也就意味着更高的利润。
几乎所有知名品牌的所有款式都能在莆田生产，这里没有限量版、定制款，爱彼和安踏的生产、配送流程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交易价格。
这样一个成熟的产业链在这里已经形成并且运作了很长时间。
转型困境
福建的鞋业非常发达，相距123公里的晋江与莆田是中国最大的两大鞋业生产基地，犹如一对双子星。不过，与诞生了安踏、361°、特步等上市公司的晋江相比，莆田的鞋业知名度并不高。
20世纪80年代，台湾鞋业达到巅峰，掌控了全球80%以上的品牌鞋生产和贸易，劳动力廉价、对外贸易发达的福建沿海地区成为台湾鞋业转移的受益者，莆田出现了大批OEM工厂。
依托这波机遇，鞋厂积累了资金、技术和熟练工人，也在莆田形成了成熟的制鞋产业链。
20世纪90年代中期，由于订单少、加工利润低，莆田人开始打起了歪主意。当地鞋厂一边做贴牌加工，一边想方设法获取耐克、阿迪达斯等品牌的设计图，借助市场低廉的原材料和人工成本，开始生产假冒产品。莆田的假鞋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假冒产品最初是在海外销售的，也就是所谓的“外贸鞋”，销售渠道就是谷歌广告。后来谷歌打假切断了这个渠道，但淘宝在国内火了，阿猫阿狗又找到了新的赚钱方式。
淘宝曾数次严厉打击假冒商品，甚至试图封杀莆田的IP段，但莆田成熟的假鞋产业链，仍然支撑着这些假鞋流向全国各地——微商的崛起，带来了新的渠道。
虽然知道品牌的重要性，但假鞋的利润空间让莆田的鞋厂们甘愿冒风险，莆田4000多家鞋厂中，拥有自主品牌的只有300多家，在淡季没有订单的时候，很多鞋厂就会生产假鞋。
2014年，外贸销售额下降，银行收紧贷款，莆田鞋业陷入寒冬，大批鞋厂倒闭。
假鞋产业链弊大于利。政府和电商正在引导莆田鞋业转型，淘宝承诺对创立品牌的莆田鞋厂提供流量和广告位支持，政府号召鞋企在淘宝上做专场促销，莆田也诞生了双驰这样的知名高科技品牌。
也许有一天，莆田的鞋业能够跨越假货的鸿沟，成功转型。
但夜晚依然熙熙攘攘的鬼市告诉我们，这一天似乎还有些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