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席勇
《礼记》云：“入其国，问其禁；入其国，问其风。”傅莹从事外交工作数十年，经验丰富、谈吐流利，被誉为“中国最美外交官”。在其著作《大使的衣柜：外交礼仪之旅》中，傅莹以自身外交成长经历为主线，讲述了一位外交官学习礼仪知识、完善礼仪实践的故事。本书探讨了在外交场合如何穿合适的衣服、吃合适的食物，也试图探究礼仪背后的内涵。重点是如何在尊重他人的情况下，恰当地表现和表达自己。
大使的着装：外交礼仪之旅
傅莹
中信出版集团
2009年12月6日，初冬的伦敦夕阳西下，晚7点后寒意渐浓。此时，中国驻英国大使傅莹身穿长及踝部的黑色天鹅绒大衣，内衬中式晚礼服，脚踩高跟鞋，手提一个镶嵌彩色宝石的小包，里面装着出席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白金汉宫举行的年度外交招待会的邀请函。
傅莹在前往白金汉宫的路上遇到了堵车，为了准时到达，她选择步行穿过林荫大道，在7点半之前就到达了招待会门口，此时大部分嘉宾已经进场，还有一些人在门口等待。
英国王室非常重视请柬的安全，请柬为实名制，不可转让，需回执。在入口处，宾客需出示自己的请柬和印有凸起徽章和唯一编号的卡片，警卫会核对宾客的身份证姓名、请柬号码和宾客名单，确认其身份。
受邀出席外交活动，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时间承诺，即愿意拿出这段时间参加东道主安排的活动。英国人很守时，在外交场合尤其如此。一旦答应出席邀请或邀请客人，他们就视之为对对方的“时间承诺”，会按照约定的时间完成行程。除非有不可抗拒的特殊情况，否则不会轻易改变。
这一承诺也意味着，在外事活动中，你应该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倾听和交流上，其他事情暂时退居次要地位。比如，你不能把手机放在餐桌上。如果手机突然震动或屏幕亮起，会让旁边吃饭的人感到不安。如果你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手机，也会让别人失去和你交谈的兴趣。
外交招待会的高潮是女王接见各国使节。时钟指向20:30，女王在爱丁堡公爵、威尔士亲王等王室成员的陪同下亮相。“女王一生都恪守守时，她的官方活动必须提前很久安排好。无论天气或环境如何，她很少会迟到或临时缺席。”
女王对宾客也有同样的期待，调整或修改与英国王室商定好的日程和安排极其困难。“作为外国使节，在收到王室邀请时需要慎重决定，一旦接受邀请就必须信守承诺。女王就是这样用自己的守信和守时习惯来规范英国社会的守信和守时习惯。”
《大使的着装》指出，现代国际外交礼仪标准基本源于英国和欧洲大陆。礼仪服饰的发展与社会财富的增长乃至人际交往的需要密不可分，同时国家和民族的礼仪也包括人们约定俗成的生活规范。源于宫廷的英国礼仪服饰随着工业化的进程和商品社会的发展，不断完善和普及到大众。英国与欧洲其他国家的相互影响较大，由此形成的礼仪文化也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
西方餐桌礼仪的复杂性
西方的餐桌礼仪非常全面，可以用复杂和细致来形容。
回顾餐桌礼仪的历史，据说是从欧洲的骑士精神演变而来的。公元12世纪，当意大利文化影响法国时，餐桌礼仪和菜单用语变得更加优雅和精致，教授礼仪的书籍也开始出现。直到今天，欧洲各国基本上都延续着这套餐桌礼仪，外交场合的餐桌礼仪和规则也体现了这套规范。
每一位外交使节经常会收到各种邀请。傅莹在任驻英大使期间，也收到过很多晚宴和宴会的邀请，包括早餐、午餐、晚宴等。虽然不可能全部参加，但重要的邀请不能缺席。傅莹还经常回请别人，或因工作原因邀请各界人士到她的官邸或使馆做客。
外国人来到中国，在餐桌上也需要经历一个学习的过程。学会使用筷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熟悉中国人就餐习惯的外国人很容易惹上麻烦。傅莹年轻时做翻译，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会尽力提醒、提供帮助。
有一次，傅莹陪同一位北欧老年客人到桂林旅游。桌上的凉菜上摆着当地的特色菜：一小块色泽乳白的香辣豆腐乳。当她看到客人用叉子把一整块豆腐乳往嘴里送时，傅莹悄悄地劝阻了他。客人的手停在空中，把豆腐乳放到自己的盘子里，尝了一点，转过身，带着略带夸张的笑容对傅莹说：“谢谢你救了我。”这时，旁边的陪同官员也在用叉子叉豆腐乳。她提醒他：“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把它整个放进嘴里。”对方心照不宣地放弃了。
外交谈判桌上的沟通有很多小技巧。
傅莹任驻澳大利亚大使时，曾邀请意大利大使到堪培拉大使官邸共进午餐。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也是回请。不过，傅莹当天还安排了去悉尼的行程。傅莹算了一下，午餐时间一个半小时，应该来得及随后赶往悉尼。于是，他吃得不紧不慢，细细品味着每一道菜，谈吐不俗。
使馆接待人员知道傅莹稍后有行程，便加快了用餐速度，一道菜还没吃完，下一道菜就端上来了。意大利大使见状，忍不住问：“你是想催傅莹走吗？”傅莹只好老实承认，自己确实需要去悉尼，表示理解，并提前打电话叫司机来接她。
外交无小事，细节尤为重要。
1992年，傅莹在联合国驻金边临时机构参加维和行动。她在柬埔寨外交部执行监督任务一段时间，在附近的一家小西餐厅吃午饭。当地气温很高，餐厅有空调，各国维和人员早早来到餐厅，既是为了等待吃饭，也是为了乘凉。这里的饭菜简单干净，桌子上铺着白色桌布，刀叉、水杯一应俱全。傅莹等待的时候无聊，一边听大家聊天，一边喜欢横着竖着摆弄着刀叉。有一次，队里一个希腊人坐在傅莹对面，看到她摆弄刀叉，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这件事情让傅莹深受触动。她在《大使的衣柜》中写道：“在外交场合，哪怕是一顿简单的饭，餐桌礼仪也不能忽视。人们的肢体语言可以传递各种信息，比如，双手交叉在胸前会给人一种距离感，不直视对方会让人觉得有事瞒着，手部的小动作会让人显得焦虑。”作为外交官，个人的言行举止是国家形象的组成部分，因此，一定的自律和仪容管理是必要的。在外交场合，优雅的坐姿能赢得更多的好感和尊重。
菜名中的文化交流
外交宴会本身也能传递很多文化信息。
中西菜肴的表达理念不同，西餐菜单介绍菜肴时注重材料、烹调方法、酱汁等，而中餐不仅要求写实，更追求写意。
例如西式冷菜中有“四季豆培根卷”、“鲜番茄奶酪拼盘”，主菜中有“香煎羊排配香醋汁”、“烤鸡胸配柠檬汁”、“约克郡布丁”等，甜品中有“菠菜奶酪千层面”、“芝士蛋糕”等。看到名字，就能大致想象出内容和样子。但中文菜名多为比喻，有时也融入一些历史典故、神话传说，直译难免让人困惑。例如“佛跳墙”、“八仙过海”、“叫花鸡”等，介绍一道菜需要讲一个相当曲折的故事。
还有一些菜名，中国人习以为常，但如果直接翻译成外文，难免让人感到困惑。例如，“红烧狮子头”译成“烤狮子头”，“龙虎斗”译成“龙虎大战”，“麻婆豆腐”译成“麻脸婆做的豆腐”……因此，不宜直接翻译菜名。另外，中国人善于利用符号之美，如用“白玉”命名豆腐，用“翡翠”命名青菜，用“芙蓉”命名蛋清，这些虽然很美，但翻译起来会让人感到困惑。
傅莹在书中回忆，早年她曾陪同外国代表团来华访问。午餐时，饭店的菜单上有一道菜叫“四喜丸子”，字面意思是“四个高兴的丸子”。客人们满怀期待，跃跃欲试。当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丸子端上来时，他们明显有些失望，但吃了一个之后，还是说：“好像比以前高兴多了。”傅莹介绍，“四喜丸子”是鲁菜中的传统名菜，色香味俱全的四个丸子，分别代表着人生四大喜事：喜、富、寿、美，寄托吉祥。
东西方饮食文化的差异难以逾越，如今更多的专业菜单翻译机构试图在中外菜单不同的表达和内涵之间寻找平衡。傅莹对于菜名英译难题的解决方案是尽量传达含义，避免被表面形式所累赘。
为了弘扬中国饮食文化，傅莹曾购买一把扇柄上挂着中国结的圆扇，做成“菜单架”：把两面印有中英文菜单的薄纸剪成圆形，塞进扇框里。外宾们很喜欢这个小玩意，常常带走当纪念品。后来，印好的菜单被放在一个小拨浪鼓上，也成了很受欢迎的外事纪念品。
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除了外交活动外，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国际交流也越来越多。从事经济活动的企业高管、从事教学研究的学者等，都有着经常性的对外交流与合作。中国留学生遍布世界各国校园，中国人的足迹遍布五大洲。在傅莹看来，中国作为礼仪之国的面貌是由每个人的行为举止共同建构起来的，个人修养的叠加体现着国家的基本精神状态和礼仪形象。
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专业的外交礼仪距离自己还相当遥远。但随着中国成长为世界级大国，如何看待全球多元文化的共存与发展，如何在自己的位置上恰当地展现自己的风采，如何更好地构建与世界、与他人的关系，这些与个人息息相关的内容，都在《大使的衣橱》中有所提及。“如果能学习一些国际交往的规则，阅读有趣的故事，培养守时守信的好习惯，树立通过尊重他人赢得尊重的能力与品格，应该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