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李菁北京报道
对于寺库创始人李日学来说，2017年9月22日是他的高光时刻。那一天，平日喜欢穿白衬衣、黑布鞋的李日学，身着西装、打着领带，带着团队走进纳斯达克交易大厅，在印着巨幅“寺库”标识的电子显示屏前，完成了寺库的上市敲钟仪式。
获得上市融资后，寺库开始拓展业务，推进平台战略和全球化战略，但仅仅几年后，寺库便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从2008年在山东济南创立，到2017年在纳斯达克上市，寺库用了9年多的时间。李日学曾说，寺库的上市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然而，在纳斯达克上市不到7年，因长期无法解决财务报告提交问题，寺库于2024年7月被纳斯达克交易所强制退市。
一位研究上市公司的专家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指出，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公司长期不报送业绩报告，应该是业绩不太好，或者是企业经营存在重大问题。
目前，寺库网站及APP尚可正常访问。8月11日至12日，寺库推出“每消费2000元获300元积分”新优惠。但记者随机点击部分在售商品，却几乎找不到销量数据和评价信息。该品牌最早的用户评价可以追溯到2022年。记者甚至在寺库首页发现了一款大模产品“小库帮你装扮”，但记者多次输入内容，这款大模产品只回答：“你的问题难倒我了，请改问题再沟通。”
8月11日，记者来到位于北京朝阳区的万通中心写字楼。寺库集团的办公室位于D座21层。楼层入口处没有明显的公司标识。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大厅一面墙上悬挂的“寺库”招牌，以及2008年至2022年公司发生的重大事件。朴素的招牌和大厅，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家在线销售奢侈品、被冠以“中国奢侈品电商第一股”的公司。截至发稿时，记者尚未收到寺库的正面回应。
昔日的辉煌
最初，寺库只是山东济南一家小型线下门店。2008年7月，李日学带领五位合伙人在济南创立寺库。同年10月，寺库第一家寄售店在济南开业，主营二手奢侈品销售。同期，寺库官网上线。
2008年到2010年是电商行业的“黄金时代”，这两年，寺库、唯品会、臻品、优众、走秀、尊享、尚品等众多电商平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后来，李日学搬离济南，在北京建外SOHO开了一家寺库线下店，这是寺库在北京的第一家线下店，当时店面只有80平米。
李日学就是在这个小店里第一次见到IDG资本合伙人闫逸腾。闫逸腾给了李日学三条建议，而李日学在三个月内就把三条建议全部实施了。这给IDG资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IDG成为了寺库的长期投资者。
2011年7月，寺库获得IDG资本1000万美元投资。同月，寺库关闭了北京80平米的门店，在北京王府井金宝街开设了1280平米的线下门店，后又将门店规模扩大到1500平米。
线下门店被认为是寺库发展的重点策略之一，而另一项重点策略则是奢侈品真伪鉴别。李日学认为，用户在网上购买昂贵的奢侈品时，很多人都不愿意这么做。如果能将线上线下结合起来，将大大增强消费者的信任度，降低消费者的认知门槛。
虽然奢侈品在线下面临着增长压力、门店关闭等问题，但对于消费者来说，线下体验依然无可替代。
不过那几年奢侈品电商平台发展迅速，不过2012年，品居、尊酷、新浪奢品等平台不幸倒闭，寺库、唯品会等平台则是那一批创业者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2012年5月、2013年8月，寺库获得IDG资本、银泰资本、贝塔斯曼亚洲投资基金等数千万美元融资，2014年，IDG资本、银泰资本等投资者又追加1亿美元D轮投资。
在资本的帮助下，寺库的业务在那几年迅速扩张。线下，它不仅建立了中国奢侈品维修服务工厂，还在上海、成都开设了新时尚高端会所“寺库会所”；业务也从二手奢侈品拓展到了一手奢侈品。数据显示，2012年，寺库二手、一手奢侈品交易各占一半，随后一手奢侈品交易逐渐占据多数。
2015年，寺库又获得中国平安集团5000万美元融资。两年后，李日学带着寺库登陆美国纳斯达克，融资1.1亿美元，估值6.7亿美元。
李日学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本来以为融了这么多轮资金，上市无非就是再融资而已，但其实在美国上市很不一样。”比如寺库上市时股价一度跌破发行价，开盘一个小时之内，股价相比发行价下跌23%。
李日学和IDG资本都认为，寺库股价持续被低估，是因为美国投资者不了解这家中国公司的商业模式，只要寺库用业绩说话，股价很快就会上涨。
上市后不久，寺库就发布全新“5+2+1”战略，积极拓展业务。新战略中的“5”是指年底在青岛、长沙、杭州、厦门、天津五大城市新增5家线下体验中心，在保障奢侈品体验和购买、配送、售后服务的同时，提升用户信任度；“2”是指寺库与两家高端酒店就定制套房达成合作；“1”是指建立“一批品牌旗舰店”，具体来说，寺库已将物流仓储平台与范思哲、黛安冯等近30个国内外知名品牌对接，在销售和供应链端实现线上线下一体化。
2018年3月，寺库提交了亮眼的2017年年报：2017年，寺库实现总营收37.41亿元，同比增长44.2%；净利润1.33亿元，而上一年净亏损4500万元，这是寺库首次实现年度盈利；全年总订单量143.7万笔，同比增长50.7%；全年GMV达52.26亿元，同比增长51.6%；注册用户数由2016年的1310万增长至1870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寺库上市之初在奢侈品电商业务上已经展现出了一定的实力和潜力，特别是在用户规模、收入增长、业务布局等方面。”电子商务交易技术国家工程实验室研究员赵振英对记者表示。
凭借优异的表现，寺库股价逐步上涨，2018年8月达到15.48美元/股的高点。
2018年，寺库实现营收53.88亿元，同比增长44%；净利润1.56亿元，同比增长16.6%；全年总订单量230万单，同比增长64.3%。
李日学在2018年财报发布后表示：“2018年是公司成立10周年，我们对公司的财务和经营表现感到满意。”
零售电商行业专家、百联咨询创始人庄帅认为，“2019年之前，寺库做得还不错，是一个稳步发展的奢侈品电商平台。”
利润增长疲软
2018年，寺库将定位从高端奢侈品平台转变为面向“新中产”的“精品生活方式平台”。重新定位后的寺库不再是单纯的线上奢侈品电商平台，而是服务于新中产需求的多元化平台。
寺库也开启了不少跨界动作，包括推出自有品牌、拓展农业品类、开发更多精品品牌、联名产品、更多精品服务（礼宾服务），现阶段，普拉达集团旗下核心品牌PRADA、雅诗兰黛等也入驻寺库平台。
2019年，寺库还启动了全球化布局战略，不仅引入原GUCCI集团钟表珠宝业务CEO、原集团总裁担任寺库钟表珠宝业务战略顾问，还与The Place会员俱乐部签署了业务合作协议，承办和运营国际高端会员活动，为寺库品牌探索前沿的数字营销和线下场景营销体验，包括在纽约、比弗利山庄及全球艺术文化中心举办顶级艺术、时尚、文化活动。
“宜家和无印良品都注重服务目标人群的需求，进行产品研发和代工生产。”庄帅指出，自2018年以来，寺库一直把新中产的“目标人群”作为核心战略，上市半年后的一系列业务拓展，使其成为平台战略、产品战略和目标人群战略融合的典型。“当时是消费升级的关键时期，寺库开始向更符合新中产消费场景需求的平台转型，除了提供奢侈品购物服务外，其他的，比如线下体验店、高端农业、自有品牌酒类产品、酒吧、旅行、礼宾服务等，都变得合理，符合现在和未来的需求。”
但寺库的大转型时机并不好。“2019年是全球经济放缓的一年，特别是贸易摩擦和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增加了市场的不确定性，打击了消费者信心。而且随着奢侈品电商市场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玩家加入竞争，市场格局开始发生变化。作为早期的领先者，寺库开始感受到来自竞争对手的压力。”赵振英对记者分析道。
2020年4月，寺库提交了2019年年报，增幅不尽如人意。财报显示，2019年，寺库实现营收68.46亿元，同比增长27%；实现净利润1.62亿元，同比增长4%。但仔细看数据就会发现，寺库2019年的营收增速并不如2017年、2018年快，尤其是净利润增速仅为4%。
赵振英认为，随着人类社会进入物联网时代，商业的底层逻辑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经营产品转向经营客户，这是所有成功商业的底层逻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奢侈品是一个非常好的媒介，奢侈品的产品定位决定了它能在社会群体中筛选出最有价值的消费群体，形成寺库最有价值的用户资产。但在用户资产形成之后，寺库并没有建立良好的用户资产变现的产品体系，导致其核心产品的利润压力过大，影响了平台的竞争力。”
从寺库2018年、2019年各季度的营业费用占比来看，营销费用经常占到营业费用的50%以上，也就是说寺库其实是一家需要靠营销来驱动的公司。
海豚智库创始人、电商分析师李成东也向记者指出：“寺库的用户成本太高，奢侈品用户在消费时要求很高，没有忠诚度，这导致寺库的获客成本很高，平台很难赚钱。”
此外，寺库上市后进行了一系列战略调整和业务布局，但这些调整并未迅速转化为业绩增长点，反而可能因资源和精力的分散而导致业绩下滑。“随着市场竞争加剧，业绩下滑，寺库的资金压力逐渐加大，资金链紧张制约了公司在采购、营销、技术研发等方面的投入，进一步加剧了竞争力的下滑。”赵振英说。
经营困难
接下来的时间和环境对于寺库来说会更加不利。
2020年伊始，寺库管理层在2019年度财报会议上表示：“由于对欧洲(新冠肺炎)疫情流行趋势的不确定性，暂时无法预测疫情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其财务业绩和业务运营。”
据寺库2020年财报显示，寺库全年营收60.2亿元，同比下滑；净亏损7186.5万元，而去年同期则盈利1.54亿元，扭亏为盈。这些数据都表明寺库的经营出现了一些问题。
2021年，寺库将位于北京王府井金宝街的线下体验店搬迁至原寺库大厦一层。
2021年，寺库业绩进一步下滑，全年营收31.3亿元，同比下滑48%；净亏损5.66亿元，亏损额同比扩大547%。此外，订单量和活跃用户数均出现明显下滑。
2020年以来，随着业绩下滑、市场环境变化，寺库在纳斯达克股价逐步回落。2021年，寺库股价持续低迷震荡。今年，寺库因股票收盘价连续30个交易日低于1美元/股，于2021年12月收到纳斯达克首次退市警告。此后，其股价一直在低位徘徊。
二级资本市场很难融到钱，寺库只能到一级市场找钱。天眼查显示，2020年6月，寺库宣布获得趣店1亿美元融资。2022年9月，寺库宣布与阿拉丁科技集团达成深度战略合作，金额高达13亿元。不过，这些资金后续是否到账，尚不得而知。
寺库披露的最后一份财报为2022年上半年的财务数据。2022年上半年，寺库实现营收11.64亿元，同比下降23.72%；净亏损8.17亿元，亏损额同比增长19倍。
2022年8月，寺库北京总部“疑似潜逃”话题引发关注。有媒体探访寺库大厦报道称，当时寺库北京大厦1至4层已经空置，只有5层数百名工作人员正常办公。一楼的奢侈品展示区和仓库已经转移到专业的奢侈品仓库进行储存和发货。
“货品周转率低可能是导致寺库营收下滑的重要因素之一。”赵振英向记者指出，奢侈品客单价高，流通环节复杂，如果货品不能及时铺开，对公司业绩影响较大。部分奢侈品品牌也已与寺库断绝合作，如2022年8月，PRADA申请冻结寺库名下1100余万元及相应价值的财产。
上市后，寺库屡屡调整策略，在尝试拓展日用品、家居、美妆、生鲜等产品线时，营销策略未能有效吸引和留住新用户，老用户活跃度也出现下滑。随着2020年、2021年全球经济陷入衰退，消费者购买力下降，奢侈品等非必需品需求进一步萎缩，加之竞争对手不断进入，市场份额争夺加剧，市场环境愈发糟糕。
赵振英认为：“寺库营收和活跃用户数的下滑，既有外部市场环境的原因，也有内部战略调整和运营管理的缺失，这些因素相互交织、相互作用，导致了寺库的困境。”
在电商专业消费调解平台“点塑宝”上，寺库的反馈率、响应时效性、用户满意度等指标均表现不佳；在黑猫投诉平台上，针对寺库的投诉已超过2万条，其中大部分是针对寺库不发货、不退款等问题。
赵振英指出，由于不发货、不退款等问题频发，寺库对用户的信任度大幅下降，直接导致用户订单减少，即便网站和App仍在正常运营，也难以吸引和留住用户。此外，寺库创始人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显示公司面临严重的资金困难。这或将导致公司无法及时偿还债务，进一步影响公司经营和声誉。寺库长期未能发布财报，营收和净利润双双大幅下滑，显示公司经营状况不佳。同时，公司还面临供应商追债、员工欠薪等问题，加剧了公司的经营危机。
还有机会吗？
2023年11月，寺库因未能按要求提交财务报告，收到纳斯达克的退市通知。2024年7月，寺库被纳斯达克交易所强制退市。
目前，寺库网站和APP仍能正常访问，但很少看到用户下单、留言的评论消息。
8月11日，寺库总部所在的万通中心21层的办公区内，仍有部分员工在办公。不过，办公区的玻璃门上贴有防偷窥膜，无法看到具体的办公人员人数。寺库前台的三人均为保安人员。据悉，寺库保安部目前共有五人。至于目前公司内有多少人，前台保安人员表示“不知道”。记者走访寺库前台期间，有十几名员工进出寺库大门，进出卫生间。该楼层的卫生间位于寺库大门外电梯口附近。记者向几名寺库员工询问了关于寺库的问题，但这些员工都不愿回答。
“一手奢侈品电商的核心是管好产品供应链，但寺库对供应链上游的奢侈品品牌没有话语权，加之用户消费频次不高，获客成本高，导致毛利很低。”李成东指出，“一手奢侈品电商其实很难成立，融不到钱就得破产。”
据知有买科技记者获得的信息，除了奢侈品品牌的线下渠道，中国消费者依然选择在品牌官网、小程序、天猫/京东官方旗舰店、发发奇等线上平台购买奢侈品。有明确购买需求的消费者更愿意选择在线上平台购买奢侈品。此外，线上渠道也突破了地域限制，很多有购买力的人并不在一线城市，当地可能也没有线下奢侈品门店，因此线上购买渠道也满足了二三线城市消费者的购买需求。
无论是品牌实体店、自营电商渠道，还是垂直奢侈品电商，它们承载的功能不同，面对的客群也不同。实体店不仅为消费者提供线下购买渠道，还具备展示商品、提供服务、凸显品牌的功能。品牌自营电商渠道是品牌的展示窗口，品牌还可以利用此类渠道运营私域流量和用户。垂直奢侈品电商面向的消费者范围更广。
需要注意的是，奢侈品品牌运营的线下和线上渠道对于消费者来说更具有“真实性”，而垂直奢侈品电商则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才能在真实性方面取得消费者的信任。
回顾电商发展史，可以发现过去被行业看好的垂直电商，无论是运动户外还是母婴、家电等垂直电商，都已失败告终，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我个人认为，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电商的核心是经营客户，在比价成本基本为零的情况下，平台上的SKU数量决定了它的用户转化率。垂直电商平台的先天不足决定了其SKU数量受到一定的限制，因此其用户转化率远低于综合电商平台，其用户资产变现率也远低于综合电商平台，其竞争力也不如综合电商平台，某种程度上，垂直电商很难与综合电商平台竞争。”赵振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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